其姝
後來的後來,我才意識到自己選擇骨科是一個既正确也錯誤的決定。
我經常會因為科研不順利而感到焦慮失眠,當然,本身也沒有多少睡眠時間。
所以那年打完國賽和省賽之後,我就很難再抽出時間回校隊訓練了。
也開始明白原來當時安其姝選擇退隊,不只是因為和龍娜分手,其實更多的是她預見到了這是必然發生的事。
既然早晚都會離開,那不如早一些道別,以免時間拖得久了,就不忍心割舍了。
所以她一貫比我更果決。
我在大五那年的省賽過後,就向教練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學業繁忙,無法到訓,所以只能選擇退隊。
教練倒是十分理解,讓我最後參加一次訓練,再在校隊群裏跟大家解釋一下,然後自己退群即可。
我參加的最後一場校隊訓練,最後結束時我當面跟大家宣布了退隊的事。
我沒想到原來教練已經提前跟她們講過,并且為我安排了“球衣退役”儀式。
我看着印着自己隊服號的球衣緩緩升上體育館的上空,然後又消失不見,宣告一段洋溢着熱血的青春的結束。
眼眶發熱是怎麽也抑制不住的。
隊友們依次來和我擁抱道別,也包括龍娜。
那時的我想,當年安其姝退隊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儀式嗎?
不過後來安其姝告訴我,那時候她正好趕上疫情,只有線上的道別,其實有點遺憾。
退隊之後我就全身心投入到科研生活中了,每天卷生卷死,只要卷不死,就往死裏卷。
這樣的日子直到大六理論課程全部結束、進行到實習輪轉階段的時候才有所改善。
因為終于不用再在平均一周一考的考試頻率下掰着指頭過日子了。
大科室三周一換、小科室兩周一換,只要能完成指定的病歷書寫和臨床操作任務,并且最終能通過出科考試就行。
我最期待的是輪轉到骨外科的那三周,因為我終于能和安其姝一起上骨科手術了,盡管我只需要負責一些最基礎的工作,比如搬大腿和擺體位。
有天手術日,首臺是個BMI指數高達35的膝關節炎患者,長期的關節內無菌性炎症反應積累,再加上龐大的體重負荷,他的膝雙膝不堪重負地內翻畸形了,形成了标準的O型腿,而且影像學顯示幾乎要形成關節融合了。
手術本身倒沒什麽問題,關鍵問題在于搬運病人。
全麻過後的人全身都是肌肉松弛狀态的,用個不恰當的比喻,其實和肉攤上賣的肉沒有什麽差別。
而這位病人和其他病人的區別在于,他的體重有将近三百斤,整個人往那一躺,像座小山似的。
此時我的反應和那個食指指向自己的表情包一樣:“啊?我?搬他?”
搬完他我就會因為腰椎滑脫住進脊柱外科的吧?!
我算是明白咱醫院的骨科為啥沒有其他醫院外科常見的隐形性別歧視了——這裏壓根就一個拿女生當男生用,拿男生當牲口用的地方!
四舍五入,我也被當牲口用了。
安其姝在旁邊好像看出了我神情的凝固,盡管我們都已經戴好了外科口罩和手術帽子,只露出一雙眼睛。
我看見她的眼角彎了彎,我可以想象到那口罩下一定是她慣常溫和的笑容。
她說:“沒逝,我來幫你——聽我口令,一二三走——”
于是我們兩個人一起使力,将“小山”給放成了合适的體位。
那一瞬間我聽見了手術臺吱呀一聲響,好險沒塌掉。
器械護士老師剛清點完手術器械,看到這一幕,轉頭對主刀的師兄誇贊道:“不愧是你們骨科的師妹啊,這力氣就是不一樣。”
正在最後一遍核對患者手術信息的師兄聞言擡頭看了我們一眼,毫不猶豫地給出評價:“嗯,确實很優秀。”
我作為實習生負責的工作并不多,基本上就是在旁邊打打下手,不像安其姝那樣需要長時間站臺。
跟着一起上了幾次骨科手術之後,我便下單購買了醫用彈力襪送給安其姝——長時間站立會容易形成靜脈曲張,而醫用彈力襪可以預防這個問題。
同時呢,在有安其姝陪伴的實驗室裏,我幹活兒也會格外有動力,并不像很多其他研究生那樣死氣沉沉。
從設計課題到開題,從埋頭做實驗到整理數據撰寫論文,我的每一步裏都有安其姝的影子,她就像燈塔一樣豎立在前方。
在大六下學期,我的文章終于投了出去,是一篇影響因子十幾分的雜志,乍一聽還挺不錯,不過放到我們課題組就實在是有些泯然衆人了——且不說年資更高的師兄們,就光是只比我高兩屆的安其姝,她也有一篇三十多分的文章在手呢。
但說到底,我對基礎科研并不是很感興趣,将來也沒有打算成為一名專職科研人員,所以能達到這個水平,我已經很滿意了。
文章見刊之後,我感覺一直以來壓抑在上空的陰雲驟然散去,然後才驚覺自己和安其姝都離畢業不遠了。
我是20級八年制,28年畢業,她是23級專碩,研二轉博後意味着她會和我同一年畢業。
這也是我們之間的緣分匪淺的證明之一,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