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門外江姨在喚人,祁牧野應了一聲,拍拍許朝歌的後背,催促她去洗漱。
江姨正在屋外收拾帶回來的食材,之前料到會下雨,這兩天也沒準備多少東西,加上剛剛這一番搶救,損失不多。
“诶!”江姨坐回到椅子上,唏噓道,“沒想到做了生意,還要看老天爺賞飯。”
祁牧野:“這世上不管幹什麽,都得看老天爺的臉色。”
江姨又嘆息道:“只願我這把老骨頭能再争氣點,給朝歌留下點嫁妝,讓她往後能風風光光嫁人!”
祁牧野幻想着未來許朝歌穿上嫁衣的模樣,語氣不覺柔和不少:“有你這樣的娘親,就是朝歌最好的嫁妝。”
“朝歌聰明又能幹,江姨你又那麽開明包容,哪家小子那麽幸運,能入得了朝歌的慧眼!”
祁牧野說得誇張,逗得江姨笑開了顏。
千百年來,父母的心願無非就是子女能早日找個理想的歸宿,雙雙把家還,一生平安無憂。
說起來,每逢過年,祁牧野也會被三姑六姨催着結婚,頭疼得很。
“江姨,你這是怎麽了?”祁牧野瞥見江姨褲腳的一絲血跡,伸手撩起褲腳問道。
一道猙獰的、正不斷冒着血水的傷口出現在眼前。祁牧野一整個跪在地上,呆若木雞。她在工地那麽多年,都從未見過如此可怖的傷口。
江姨拉着褲腳,企圖以此遮掩過去:“剛才搬東西的時候劃到了,扯了個口子,小傷,沒什麽大不了的,過幾天就好了。”
長輩就是這樣,身上不管什麽傷,都不當一回事,若沒人發現,說不定他們能瞞一輩子。
“這怎麽能算小傷?”祁牧野的嘴唇顫抖着,小心翼翼地掀開褲腳,讓整個傷口露出來。傷口從腳踝一直劃到小腿肚,約十幾厘米,因為雨水的沖刷,兩側的肉都翻了出來,微微泛白,傷口中間不斷冒着血珠,沿着腳踝往下流。
“江姨,你一直忍到現在?我要是沒發現,你就打算一直憋着?”
“真不礙事。我皮糙肉厚的,早些年又不是沒有過,都這麽挺過來了。”
祁牧野無法再面對這樣猙獰的傷口,她站起身,屋外仍是密集的雨絲,落在地上“嗒嗒“作響。
“我去找郎中。”說着,祁牧野抓起一旁的紙傘,擡腿就要沖進雨裏。
“侄女。”江姨叫住祁牧野,“不要麻煩。”
說話間,許朝歌走了出來,她看向門口的祁牧野,疑惑道:“姐姐要去哪裏?”
“江姨腿受傷了,我去找郎中。你在家候着,照顧江姨,別讓她走動。”說罷,撐開紙傘沖進雨中。
古時候醫療條件差,衛生意識淡薄,受了傷就随意包紮一下,只要不耽誤幹活,那便沒什麽事。祁牧野作為現代人,想的自然不同。這樣大的傷口,肯定是被利器所傷,不知道那利器是否生鏽?城中雨水堆積,她們在雨中趕了那麽長的一段路,雨水混着泥水濺在腿上,肯定混雜着不少細菌。傷口深且長,內裏不容易消毒。
想到這,祁牧野的腦中只浮現出三個字。
破傷風!
古時破傷風一直是一種致命的感染。那時多戰争,士卒被弓箭所傷,大多只是噴上白酒消毒。為了防止發炎,一般都用鐵器等燒紅來烙傷口,很多知名的将軍和戰士都死在了這上面。她不能讓江姨也落得這樣的結局。
雨勢愈大,城中的積水淹過了鞋面,奔跑起來沉重得很。兩邊商鋪大門緊閉,商家都趕着回家避雨去了。
縣城只有三家醫鋪,因為擔心會有洪澇,聽完祁牧野的描述,都只願開幾劑藥給她。但那怎麽能行?眼下最主要的是給傷口消毒,簡單在皮膚表面噴一層白酒是遠遠不夠的。
“大夫,城中何處還能尋到醫師?”
“雨這樣大,哪個人還願意出門?再說了,我給你開的幾帖藥已經足夠啦!在家安心養着,不要碰水,等雨小一些,你再來找我。”
“大夫,這不是尋常的傷口。”祁牧野雙手比劃着,“傷口那樣長,又深,不及時處理,怕是有性命之憂。”
“這位娘子,不是我自誇,我行醫幾十年,不用看,光聽你說,也知道病人的傷情如何。你相信我,用了我的藥,不出一個月,就能行走如初。”
你不認識破傷風自然不了解它的威力,祁牧野在心裏嘀咕着。
“大夫,城中可還有別的醫鋪?”
郎中縷着花白的胡須低頭思索,他沉吟片刻,娓娓道來:“城中其他醫鋪你都找過了,這······我所知的,便只有城東那一家。不過那家是個女娃娃,她可不會看病,只會采些草藥。”
祁牧野連忙鞠躬道謝:“多謝大夫。只是城東,該往哪走?”
郎中顫顫巍巍地走到門口用手指着:“沿着這巷子走到頭,再往北面走。”
“北面是左手邊還是右手邊?”
“左手邊。”
“多謝大夫!”
祁牧野一手撐着傘,一手提着衣擺,馬不停蹄地朝目的地奔去。醫鋪店面不大,倒像是在家中擺了些許草藥。大門半開着,不時傳來中藥的香味。
祁牧野上前敲了敲門:“可有人在家?”
屋裏走出一個身穿灰白衣衫的女子。不像是大銘尋常人家那般,衣衫寬松,中間綁着個腰帶。她的衣服倒像是旗袍的改良版,從肩膀到膝蓋都是直直的版型,腰間挂着一條布帶,還未系上,垂在兩側。瞧見祁牧野,她的眼神探究,歪着腦袋湊近。
“姑娘有何貴幹?”
“大夫。”祁牧野匆忙行了個禮,焦急道,“我家嬸嬸被利器劃了個大口子,從腳踝一直到小腿,傷口深得很,加上回家途中沾了雨水,我擔心會感染,特請你來家中出診。”
“你既能尋到這來,想必也聽說了,我不會看病。”女子敞開大門,拿起門口挂着的一串藥草,“你找我去,不怕我誤了你家嬸嬸的病情?”
祁牧野:“姑娘家中充滿藥香,想必是識藥理的。既然能識藥理,想必也略懂醫術。況且,空口無憑,我不相信別人說的,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祁某請求大夫幫我家嬸嬸看看。”
女子唇角一勾,淺笑道:“那你便在此處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與你一同去。”
祁牧野行了個大禮:“多謝大夫。”
女子走進屋,打開櫥櫃,将裏面的瓶瓶罐罐裝進随身箱內,翻出幾本書,一同裝了進去。
二人在雨中疾走,祁牧野為她撐着傘:“大夫貴姓?”
才換的衣服因為這一路奔波,衣衫盡濕,加上道路積水,每一步都及其費力。出于對醫師的尊重,她将傘傾向那位醫生,自己的肩頭被雨不斷擊打着。
早知道問大夫開幾劑驅寒的藥了,家中每人都喝上一碗,免得發燒。
“免貴姓陸,單字琦。”
祁牧野頓首:“陸大夫。”
陸琦常年去各地采藥,對地形及其了解,二人抄了條近路,竟少了一半的時間。
“姐姐。”祁牧野還未進門,許朝歌便遮着頭迎了出來,她揩掉祁牧野下巴的水珠,催促道,“我燒了水,你趕緊去洗個熱水澡,免得染上風寒。”
祁牧野趕緊伸出一只手遮在許朝歌的頭頂:“你出來幹什麽?剛換好的衣服又要濕了。”
陸琦:“妹妹擔心姐姐,你責怪她做什麽?”
祁牧野啞口無言,抿嘴将她迎了進去。
江姨仍然坐在椅子上,許朝歌搬了張小板凳支着腿,褲腳已經被挽上去,滲出的血珠順着重力滴在地上,點點滴滴,好不吓人。
見此情景,陸琦下意識地眉頭微蹙,放下醫藥箱,蹲下身子仔細觀察傷口。
祁牧野被許朝歌推着進了浴室。
“嬸嬸,你可還記得是被什麽劃傷的?”陸琦問道。
傷口的劇烈疼痛使身體分泌大量腎上腺素,麻痹痛感,流了大量鮮血,已經讓江姨雙唇發白,額頭冒出細汗。她喘了兩口氣,緩緩道:“不記得了,忙着收東西,一點感覺也沒有,還是回到家換衣服才發現被劃了道口子。”
“不礙事的,我塗點草藥包紮一下就行了。”
“家中小輩關心,是福氣,嬸嬸不要拒絕小輩的孝順才是。”陸琦起身,打開醫藥箱,拿出一瓶藥水,囑咐道,“我這藥塗上去,怕是會跟割肉一樣疼,嬸嬸找塊布咬着,免得把牙齒咬碎了。”
她将藥水倒在碟子裏,用竹夾子夾了一朵棉花,沾上藥水。棉花吸收藥水,瞬間變成紫色。
許朝歌遞給江姨一疊布,按住她的肩膀一臉關切。
“嬸嬸,一會兒會痛得厲害,你得忍耐一下。”
江姨咬着麻布點頭。可陸琦剛用棉花擦拭傷口外沿,江姨便緊咬牙關,瞪着眼睛繃直身體,脖子間的青筋突出,渾身顫抖得厲害。
在藥品的刺激下,腎上腺素也顯得無能為力。
“阿娘,你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許朝歌按着江姨的肩膀,滿眼心疼。她不懂醫術,再怎麽着急,也只能在一旁不斷鼓勵,不斷安慰。
祁牧野洗得潦草,脫下衣服在熱水中泡了一會兒,便匆匆換上衣服走了出來。剛出來,就看見許朝歌雙手按着渾身顫抖,面目猙獰的江姨。
陸琦不斷給傷口消毒,地上已經堆了小山似的紫色棉球。
“大夫,我嬸嬸的傷勢如何?”
陸琦嘆了一聲,扔掉最後一個棉球,起身道:“傷口過深,我只能盡自己所能消毒。只是傷口沾了雨水,就怕會感染破傷風。”
祁牧野眉毛一跳,看着江姨憂心忡忡。果然和自己猜得差不多,這樣大的傷口,肯定有破傷風的風險。只是,這位陸大夫是如何知曉破傷風的?
要知道,破傷風是在銘朝滅亡後四百餘年才第一次在歷史上以這個名字記載。
“一會兒我會把傷口縫合起來,晚上可能會起高熱,一會兒你就去熬退燒藥,待燒退了,內服消炎藥。切記,燒未退千萬不要服消炎藥,若傷口沒有惡化,那便大功告成。若傷口惡化,發紅化膿,或者身體出現反應,那便是破傷風了,我也無能為力。”
祁牧野:“還望大夫全力救治!”
陸琦:“那是自然。”
陸琦從藥箱中抽出一卷布,攤開,裏面是根根銀針,反射着燭光,揪着每個人的心尖。
陸琦熟練地剪下一段細繩,泡在藥水中,用竹夾夾起,穿過針眼。
她又從藥箱中拿出一個瓶子,标簽對着手心,倒在另一只手中,為雙手消毒。
祁牧野看着她一通操作,越發覺得熟悉。
“你幫着扶一下你嬸嬸的腳,免得亂動碰到骨頭。”陸琦拿起針線,對祁牧野囑咐道。
“大夫,直接縫嗎?”祁牧野看着眼前那一大截傷口,不忍道。小時候她縫個兩針都哇啦地哭了好久,眼前這傷,少說也要幾十針,如何能忍受?
陸琦已經将針尖抵在腳踝處,未擡眼皮,冷漠道:“我家店小,可沒有專門的麻藥,若嫌棄,你大可出去讓別的郎中開劑麻沸散,你回來煎起來。不過是你家嬸嬸的傷口要繼續暴露在空氣中,增加幾分感染的幾率罷了。”
祁牧野為難地看向江姨。後者因為腎上腺素的減弱,痛感不斷刺激大腦皮層,她垂着眼皮,緊緊咬着口中那塊方布。察覺到祁牧野的視線,江姨給了個安慰的眼神,輕輕搖頭。
“江姨,你忍耐一下,咬咬牙,很快就過去了。”祁牧野忍痛安慰道。其實這番話的作用特別小,小孩子打針的時候,父母總會用這套話來哄騙孩子,但現代的孩子哪有那麽好騙,不論父母怎麽勸說,他們仍舊扭曲着身子,不斷尖叫着,就是不願靠近拿着針筒的護士。
陸琦沒有任何預告,就将針穿進了肉中。江姨被痛得猛地繃直身體,雙腿下意識地躲避,她的嘴中發着吃痛的含糊的□□,瞪大眼珠子,眼淚無意識地從眼角流出,她的雙手抓着許朝歌的手臂,她有多痛,就用多大的力氣抓着許朝歌。
“阿娘,你再忍耐一下,大夫很快就好了,你再忍忍!”許朝歌的臉上也早已流滿心疼的淚水。身為女兒,母親在忍受非人的皮肉之苦,她站在一邊卻幫不上一點忙,她第一次感受到這般沉重的無力感,沖擊是如此巨大,範圍是如此廣闊。
祁牧野不敢擡頭去看江姨的表情,她懂那種切膚之痛,但也只是懂個皮毛。現代醫學下的疼痛與古代醫療中的疼痛,不能相提并論。
陸琦的動作很快,快到若陸琦說她在二十一世紀的大型醫院的一線工作了幾年,祁牧野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江姨已經痛到脫力,昏睡過去。
陸琦給江姨的傷口上蓋了一層紗布,用布帶綁起來,拿出一劑藥,讓她們快些熬起來。
“祁某出游多年,像陸大夫這樣的郎中,還是第一次見到。”
陸琦低頭含笑,緩緩道:“我姑且将這句話當作是對我的贊揚。”
祁牧野拱手道:“自然是對陸大夫的贊揚。”
外面的雨沒有減弱的趨勢,陸琦瞧了一眼,從醫箱中拿出剛才裝進去的本子,坐在竹椅上記錄着。
祁牧野稍稍湊近,好似毫不在意道:“陸大夫還懂洋文?”
陸琦擡頭一愣,又恢複自然:“早年與西域幾位游學的大夫學過一陣。”
祁牧野目不轉睛地盯着陸琦,大腦飛速運轉,搬來竹椅坐在她身邊,試探:“”陸大夫,你可知奇變偶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