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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四年秋,觀星臺私記,執筆者:謝屹。
乾元三年,鎮北将軍出征大捷,我依舊例蔔卦觀星,叩問南宮王朝國-運。
雖能力不及歷代觀星師,但我敬問此事仍然分外用心。
年輕的帝王乃先皇獨子。自小遍請六藝名師悉心教養,文能治國理政,武能馬上安邦。
這樣的人才繼承江山,于情于理我都放心。不出所料,觀星蔔卦結果亦是如此。
大吉。
問完大事後,我扯扯底底地放下心,從而不可避免的操心起陛下的私事。
我與陛下是至交好友,他的煩惱和無奈我都一一在眼裏。
高家屹立三朝,自先皇駕崩後,逐漸有不臣之心。陛下因外戚勢大,先是不可避免迎娶了高後,再是納了高嫔等人。
他曾與我說過他父母恩愛,以為自己也可一生只對一人,卻沒想後宮佳麗成群。
我笑他豔福不淺,他卻每每搖頭不語,時常跑來觀星臺找我喝茶飲酒,夜不回宮。
後來,我實在不敢留陛下在觀星臺過夜。
因為宮裏流言荒謬,或說觀星臺藏匿美女魅惑陛下,或說陛下不幸嫔妃,乃是好男風,夜宿觀星臺與謝大人不清不楚。
我與樂潇青梅竹馬,自然不能讓她看我的笑話,是以說什麽都不讓陛下晚上在觀星臺喝酒留宿。
但當看到陛下落寞的背影,我又有些心軟,只允許他喝酒,但不許大醉。
高後新婚之夜暴斃,朝野震顫。宮中遲遲查不出兇手,無疑于挑戰這位新帝的權威。
替他擔心之餘我不由得慶幸,他終于可以以此為由逃避,不進後宮。
但這樣的法子有效的時間不長,那些掌握權利的大人們不會允許他沒有皇後,更不會允許沒有繼承大統的人降生。
為了幫他,我夜夜努力精進師父傳授我的技藝,終于與北方一角發現屬于陛下的紅鸾星。
那女子自北而來,模樣當極為動人。
能得此姝麗相伴一生,我由衷替陛下高興。
不過,那顆紅鸾星隐隐跳動,細推之下竟有遠去之意。更糟的是,以我目前的能力看來,陛下一生……應該只有這一顆紅鸾星。
但為了好兄弟的幸福,謝屹哪怕肝腦塗地,也萬死不辭。
于是,我昧着良心去太醫院偷了一些藥,磨粉後以酒調和,使之具有亂人心魄的的作用。
我只是想讓二位有緣人見個面,并非做些蠅營狗茍之事。
師父九泉有知,也請莫要責怪徒兒。
世間之事,無巧不成書。還未等我出手,大殿果然出來兩位女子。
我幾乎瞬間就明白是誰——明珠小姐是慶平郡主的女兒,若是與陛下有緣,豈會等謝屹來撮合。
于是,她身邊的那位小姐自然便成了我的目标。
學習觀星蔔卦之術,我自然認為人因緣而聚,緣盡而散。
是以我在跟随她們的路上一直在想,若是今日沒有遇見陛下,那我便将人好好送回去。
她們在池邊乘涼吹風,談及日後想要去邊塞游玩,認為人應自由自在,有許多活法。
我看了看不遠處巍峨的宮牆,心裏閃過一絲猶豫。萬一真碰上陛下,陛下真喜歡這位小姐,那我豈不成了阻擋人家的惡人?
正在我天人交戰之時,高嫔過來了。兩位姑娘貓在了假山後,害怕被人發現。
事已至此,我便依計而行。拔掉木塞,任清風吹去姻緣的種子。
果然,之後的事情如我所料,陛下與那位姑娘見上了面……
未免出事,我一直在暗處觀察,直到确認那位小姐平安返回大殿,我才悠哉悠哉返回觀星臺。
陛下沒有趁人之危,是個正人君子。經此一事,我心裏對他更添敬畏。
*
一日午後,我正趴在案幾上酣睡。美夢未盡,頭上的書被人一下拿開,我驚醒擡頭,見到一張俊美卻略帶愁容的臉。
我按下內心的竊喜,神情自若地幫他分析接下來該如何如何。
陛下雖然皺眉看我許久,但還是木讷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他已經決定采納我的意見,便放心地等着帝後大婚的喜訊。
皇後乃是鎮北将軍府的女兒,與我推算的北方女子分毫不差。據說将軍夫人當年乃京城第一姝色,想來皇後樣貌應與其母相當。
只是我仍有些擔憂,陛下壓抑少年性情良久,當真知道如何愛一個人嗎?
很快,我的擔憂便出現,只不過為此苦惱的人是陛下。
他覺得皇後只敬他、怕他,唯獨不像個愛慕夫君的女人一樣愛他。
我當時以為自己還在夢中,聞言狠掐了自己的手臂,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緩過神來,我努力遏制自己上揚的嘴角。本想玩笑他難過情關,卻在他滿是憂慮的眼神注視下,乖乖拿起了龜殼開始搖晃。
我知道他收網高家的時日已近,而推算出來帝後感情節點乃是兩個月後。那時,他應當正在為高家之事焦頭爛額。
內心忽然冒出一個大膽可怕的想法,我不由得對他隐瞞了卦象真正的含義,只說需要等待時機。
看着陛下一臉期待,重新振作的樣子,我決定再次摻合其中,推一推這對有情人。
*
師父曾感概我骨骼清奇,乃百年不遇的練武苗子,學了一個月,連馬步都紮不會。
是以我只能學別的防身,比如彈弓。若非我臂力不行,否則一定能做個百步穿楊的将軍。
那日高嫔劫持皇後,欲要将人推下高臺。
我正卡在欄杆上進退維谷,對于眼前的混亂無能為力,只能努力把自己縮在牆根,等待時機一擊制敵。
高家的頹敗對高嫔的刺激很大,甚至想要劫持皇後,再威脅陛下跳下高臺。
我暗恨高嫔是非不分、心狠手辣,卻也明白若經歷這次生死之劫,帝後二人便能消弭隔閡,恩愛百年。
看着陛下匆匆抱走皇後,我也終于從欄杆裏扯出我的衣角,對着殺瘋了的高嫔彈出致-命一擊。
……
撥雲見日,金光邊撒人間,我看着遠處安寧的觀星臺會心一笑。這事——成了!
(完)
***
孩子滿月之時,各命婦依制入宮道賀。
吉明珠穿着一身鵝黃色衣裙進來,姜蜜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若非沒有身邊襁褓內的嬰孩,姜蜜幾乎覺得自己還是一個小姑娘。
姜蜜氣色極好,珠玉襯得她整個人容光煥發。吉明珠不由得上下打量了她幾眼,除了腰身有些肉,單看模樣,倒比她還像個少女。
只在偶爾應對命婦們的恭賀之詞時,應答如魚得水,舉手投足之間格外有氣勢。
吉明珠不由得感嘆:“我是真羨慕娘娘啊!”
“羨慕什麽?”姜蜜笑着看她。
許是有了孩子,見她流露出小女兒情态,姜蜜心中忽然泛起慈母之心。
吉明珠真心實意道:“當然是羨慕娘娘既尊貴又幸福。那些命婦都說您遇上了一個好郎君,陛下下旨宮中只有皇後一人,往後再不納妃,誰不羨慕!”
姜蜜笑着應了一聲,她現在确實很幸福。
不過想起自己一年前來京時,念叨不想相看,要回邊塞做醫官,現在兩個打算都泡湯,她又覺得有些遺憾。
“之前和你約定的事情,我怕是應不了了。”
吉明珠遺憾點頭,她知道姜蜜如今成了皇後,的确無法自由出宮,遂安慰道:“沒關系娘娘,我會畫畫,到時候給您畫邊塞的風光,聽說那邊天藍草綠水清,景色格外宜人。”
姜蜜道:“好,我等明珠給我畫。”
哪怕見過邊地許多年的日月,姜蜜聽到吉明珠的話,也還是會幻想畫上的風光——晴空萬裏、半月驚春。
只不過京中有了她牽挂的人,她更想留在新的地方,像十幾年前的母親一樣,去建立一個新的家園。
*
三年後,吉明珠說動了去邊塞護送朝賀使節的姜棠,姜棠同意帶她去邊塞游歷。
姜蜜一早便得了消息,邀她三兩日進宮一敘。一來二去,消息被南宮柏知曉,倒讓他暗中觀察了她好幾日。
今日收拾行裝、明日梳理行程,姜蜜忙前忙後,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皇後要出宮游歷。
雖說太子已經去上書房啓蒙,算個小小大人,二人之間也恩愛非凡,但南宮柏心裏覺得有些不自在。
同床共枕三年,他竟然不知姜蜜心裏還藏着這樣一個秘密。
矯情的男人又跑去了觀星臺訴苦。
謝屹蔔卦之數有所長進,練了三年的武藝終于能拉弓了,見南宮柏來,得瑟得當場就像表演。
南宮柏沒有心情,只悶悶拿茶當酒灌。
謝屹見怪不怪,只幽幽道:“山不就我,我便就山。眼下朝中清閑,天下風調雨順,陛下何不悄悄帶着娘娘去看一看呢?所謂讀萬卷書,不如……”
謝屹話未說完,南宮柏便已起身走到殿門,扔下一句“多謝”揚長而去。
拿着手中弓箭比了比,謝屹兀自開始了拉弓練習。
樂潇剛走到殿門,一見謝屹這架勢,嫌棄得看都不看。
三年了,也該射一只箭了吧。
……
姜蜜收攏了包袱去找明珠,剛到殿門便被攔了下來。
正鬧不明白怎麽回事,一身便衣常服的南宮柏便從轉角出來。
屏退左右侍從,南宮柏上前揉了揉姜蜜的手。雖然夫妻三載,姜蜜還是不争氣地紅了臉。
“陛下,你想……做什麽?”
包袱“咔噠”一聲落地,南宮柏彎腰撿起,勾上小臂,朝一旁的吉明珠和煦一笑。
如沐春風般的笑容并未起安撫作用,吉明珠雞皮疙瘩驟起,瑟縮了一下。
皇後只是送送她,陛下也不至于這般吓人吧。
南宮柏在姜蜜耳邊低語幾句,姜蜜眼珠忽然瞪得滾圓,一臉不可置信。
“陛下是認真的?”
南宮柏溫柔點頭,瞟了吉明珠一眼,回頭忽然放大了聲音,“皇後娘娘要去哪裏,這兒正好有馬車,朕送送你?”
姜蜜被他逗得捂唇一笑,揮起粉拳砸上了他的胸膛,南宮柏就勢一拉,攬着人一齊離開。
吉明珠嘴角抽了抽,哼哼唧唧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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