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大本營,快遞了兩只鹽水鴨給季敏和小野,剩下的,就在A大隊內部消化了。
夜晚,齊桓從袁朗辦公室回來,許三多正在看書。卻有點心不在焉的。
齊桓去浴室打熱水,隔着門問:“過兩天是不是要去看成才?”
許三多臉有點紅:“嗯。”
齊桓提了水桶出來,見了,竊笑:“又不是去看媳婦,我說你臉紅個什麽勁啊?”
卻是故意拿許三多逗悶子。
許三多的臉上立即有大火燎原之勢。
齊桓不再逗他了,正經的從櫃子裏拿了一袋鹽水鴨出來,扔許三多桌上:“給他帶上,嘗嘗。”
許三多驚訝:“那哪行呢?你今天不是跟吳哲說,都吃完了,沒了嗎?”
齊桓把腳浸進桶裏,滿足的嘆息,一邊對許三多說:“給他們吃的那份兒沒啦。那群兒白眼狼,再來上十只也不得一個好兒。給你家的帶上,再帶點別的零嘴兒,我知道成才不吃,可總得給他的同學們帶點。三兒,你給我帶句話給他,不要太會做人,也不必矯枉過正。這人和人之間,有個分寸,可沒誰天生就會拿捏這個分寸的。”
許三多的眼裏,漸漸就有了感動,替成才感同身受的感動。
齊桓刻意不去看他,洗完腳,倒了水,見許三多仍在發呆,好氣又好笑的拍了拍他腦袋:“又想什麽呢你?”
許三多認真的說:“在想你剛剛說的話嘞。我覺得挺有道理的,真的。”
齊桓早習慣了他後知後覺的性子,由着他慢慢想,自己上了床,躺着,卻睡不着。隐隐覺得似乎這次N軍區之行改變了什麽,卻又說不上。
跟了袁朗這麽多年,除去去參加獵人學校的三個月,其他幾乎是形影不離,袁朗,是個比朋友更深刻的存在,卻又不似兄長。是啊,誰家要有個這麽妖孽樣的隊長,一定很郁悶吧。
似乎做了個夢,夢裏有人得瑟的說:“看吧,這是我袁朗的兵,我袁朗在A大隊的第一個兵。”
那個夢裏,都有誰呢?袁朗,自己,還有,嫂子吧。
日子過的很快,袁朗和齊桓越來越忙,A大隊的信息小分隊的組建也上了日程,索性給吳哲調整了個單人宿舍,若不是日常訓練要求,吳哲恐怕早就過起了晨昏颠倒的生活。
因為太忙,齊桓被袁朗抓壯丁的次數不多,只是,偶爾,齊桓會有點錯覺,疑心那是隊長故意錯開了時間。具體為什麽會有這麽個感覺也說不上。
許三多倒是被抓了一次,回來開心的不行,可勁的說着隊長家的孩子可可愛啦,就是三句不離菜刀叔叔。
齊桓一邊看《第二十二條軍規》,一邊聽許三多形容,嘴角就挂了點笑意。挺想袁野的,那肉乎乎的手感,可比這些大老爺們強多了。
許三多忽然說:“齊桓,嫂子問我你是不是受傷了。我說沒有。她就說,說你和隊長總是秤不離砣的,那個,問我你和隊長怎麽生分了?”
生分?
還真有點。齊桓想了想,最近和袁朗之間可不是有點生分嘛。也許是忙了點,畢竟這信息分隊放在他們中隊,袁朗的擔子很重。
嗤啦嗤啦的翻書,齊桓心不在焉。看看時間,離熄燈還早,索性放下書,一個人去操場晃蕩,全當加餐了。
正小跑着,身後忽然就有了腳步聲。
齊桓也不理,依然維持了自己一貫的步伐。
那人跑過去了,卻又轉回身,和齊桓面對面,倒着跑。
“隊長,小心腳下。”齊桓提醒自家隊長。
袁朗哼了聲:“這裏我閉着眼睛都知道在哪裏打彎。不說這個了,你在想什麽呢?”
齊桓調整了下步伐,盡量和袁朗保持一致:“沒想什麽。”
“真不是在鬧情緒?”袁朗也調整了下姿勢,和齊桓并排跑。
不想齊桓竟停了下來。
“隊長,我鬧什麽情緒啊我?”齊桓覺得莫名其妙,“我就是覺得有點無聊,遛個彎而已。”
袁朗也停下:“真的?真的只是純遛彎?”
齊桓忽然警戒的問:“隊長,你不是在背後捅了我一刀吧?今天這表情怎麽這麽心虛哪?”
袁朗哭笑不得:“哎我說齊桓,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我?我是兩面三刀的那種人?”
齊桓沒好氣的說:“難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突然發力跑起來,按照劇情,這會袁朗應該已經提腳要踹他了吧。
可是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
齊桓緩下腳步,袁朗已經走過來了。齊桓直覺應該閃人,可突然動彈不了了。
怎麽覺得有點三流肥皂劇的戲路?齊桓有點納悶,覺得背後有點涼嗖嗖的。
9月了,早分早晚涼了,以後晚上出來得加件薄外套。齊桓亂七八糟的想着,其實眼睛瞪着自家隊長,瞪得袁朗都覺得碜人。
“屠夫又上身了?”袁朗嘀咕,“其實,就是怕你多心。”
齊桓忽然就活了:“說吧,你做了什麽讓我多心的事?”
袁朗尴尬的摸摸鼻子,這個小動作卻是齊桓慣熟的。很多年前,他們剛見面的時候,他就發現,袁朗有這麽個小動作,尴尬或者開心的時候,都會摸鼻子。
袁朗說:“沒讓你去看小野……”
齊桓樂了,真的樂了:“隊長,那是你兒子,我沒有探視權,所以你不用覺得對不住我。”
可是袁朗沒笑,袁朗的眼睛很深邃,齊桓的笑就一點點一點點卸了,心裏一點點一點點的亂了。
在袁朗還想再說點什麽之前,齊桓跑了。完全是加速沖刺的架勢,嗖的一下,從袁朗身側跑了。
下意識的,袁朗似乎想伸手攔一下,最後頹喪的縮回。
齊桓剛回到宿舍,熄燈鈴就響了。許三多從床上探個腦袋出來:“齊桓,隊長剛剛找你了。”
齊桓沒理他,爬上床,挺屍。
又開始做亂七八糟的夢。
夢裏自己拿着一大袋的爆米花,委屈的站在電影院門口,畫面一轉,隊長家裏,隊長可着勁的說:“季敏,你看你介紹的都什麽人啊?我們菜刀這麽好一孩子,還看不上。”
季敏就在一邊特抱歉的看着自己:“要不下次……”
下次下次,兩次三次四次,原來自己相了那麽多次親哪。
齊桓迷迷糊糊的想着,最後一次相親都是兩年前了。
現在明眼兒的,都看出來齊桓和袁朗之間有點不對付。日常工作上還不至于,可私下裏,兩人還真有點疙疙瘩瘩的樣子。
先發現異常的是吳哲。齊桓已經晉升為副中隊長,中隊的吃喝拉撒睡一把抓,可也不至于忙的沒影子。
另一個,一有閑功夫就給兒子寫信。一星期,攢一撂兒,然後拿出去一起發了,吳哲笑過他公器私用,把大家寫遺書的紙拿來寫家書了。
為着信息分隊的事,都有點焦頭爛額,這兩個人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不帶多講一句閑話的。可要知道,這兩人都是喜歡插科打诨逗樂子的主,他們越表現的正常,吳哲就越覺得不正常。
誰也沒想到,有一天袁朗收到了兒子的“信”。
其實就是一光盤,季敏用DV錄的,五歲的小男孩蹲在地上開火車,嗚嗚嗚嗚的叫,一個人玩了半天,覺得不得勁,然後就開始畫畫,季敏就在旁邊問他:“小野要畫什麽呢?”
袁野用藍色的筆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又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小圓上多了一條線,袁野對着DV笑着,說:“大圓圓是爸爸,小圓圓是我。那個線就是媽媽的手。”轉身天真的問,“媽媽,是不是我有爸爸那麽大,我就是爸爸了?”
看不見季敏的表情,但是想來也是哭笑不得。
袁野繼續問:“媽媽,那菜刀叔叔有爸爸那麽大了,怎麽不做爸爸呢?”
一窩子看光盤的,沒一個不笑噴的。
吳哲笑慘了,只抱着肚子喊痛:“哈哈哈哈,隊長是大圓圓哦,還有,菜刀你真遜,連小孩子都笑你沒人要。”
齊桓撲上去滅口,吳哲滿屋子亂竄讨饒,許三多就是人形障礙,兩個人圍着他鬧騰。
袁朗坐着,抽着煙,眼睛裏蒙蒙的。齊桓就攆人出去,都攆走了,自己卻有點遲疑。
“後悔了?”終究沒走,反正袁家的渾水趟多了,也不在乎這麽一次。
袁朗吐了個煙圈,沒吱聲。
齊桓去掐他手裏的煙:“這麽個可愛的兒子,你舍得?我看了都心疼。哎呀!”
卻沒留神都煙頭燙了,吃痛的縮回手,怕是要起泡了。
袁朗煩躁的說:“你煩不煩啊煩不煩啊?我兒子我都沒急,你緊張個什麽勁啊?”
齊桓也火了,本來被燙了一下就憋屈,當然他知道袁朗不是故意的,但是袁朗這話就有點傷着他心了。
“你就死扛着你,等小野大了你就後悔吧。”齊桓吼,“那麽好一老婆,那麽好一兒子,擱隊裏誰有這福氣?人家求不到的你還不珍惜。”
袁朗急了:“你走不走?再說看我不揍你!”
兩個人虎吼吼的看着對方,齊桓先有點心軟,這麽多年一路看下來,隊長的婚姻狀态,難道還有人比他更清楚?袁朗也不是不想着小野好,可是這姻緣,求不來的。
“那個,隊長,我先回去了。”齊桓斂了氣息,剛轉身,被燙着的手被人抓住了,沒掙脫開。
然後那個人的手指摩挲着那個受傷的地方,良久,袁朗輕聲說:“對不起。”
然後手放開了。
齊桓的心裏五味雜陳,開門離開的時候,身後幽幽一嘆。
演習和任務交錯中,日子像肥皂一樣從手邊滑走了。
晃眼已經到了07年。齊桓已經是少校中隊長,而袁朗,則是大隊作訓參謀長。
依然是上下級的關系,卻不再是那樣的身後三步的距離。
忙碌,依然忙碌,疲憊,依然疲憊。
只是袁朗出任務的機會,少了,而齊桓要考慮的東西,多了。
敏感時刻,A大隊也被抽調了人馬強化反恐,只是,角色變位,從專業藍軍成了恐怖分子。
袁朗是恐怖分子的頭目,齊桓是他的兵。
在僞裝油彩下,兩個人一瞬間都有一種熟悉的陌生。
罄盡全力的給反恐特警制造麻煩,那些虛拟的慘無人道的手段,其實他們自己都有點不寒而栗。
當齊桓假裝兇惡的挾持着人質,一個身上裝有炸彈的孩童時,袁朗看見了齊桓的手在抖。
後來齊桓說,當時我都想斃了我自己。
袁朗說:只是演習。
袁朗想,齊桓其實很有孩子緣,他和袁野處的很好,如果齊桓結婚了,他的孩子也一定會像小野一樣可愛。袁朗抽着煙想,要是齊桓有了孩子……
他說:“齊桓,你結婚吧。”
他這樣說的時候,那個兩毛一的少校頭都沒回:“你去給我找個保媒的人啊。”
那時他們剛剛從反恐演習中退出來,他們有個難得的假期,他們坐在車裏,看着窗戶外的學校的圍牆,圍牆裏,有袁朗的兒子,袁野。
齊桓看着窗外,在想什麽呢?
袁朗伸手去拉齊桓的手,先前演習的時候,他太用力了,手被對方的槍托砸傷了,一塊瘀青。
袁朗把那只手擱在腿上,去找紅花油。車子的暗格裏有,翻出來,認真的塗抹。
到底,是自己耽擱了這個人吧。
“齊桓,對不起。”他應該懂吧,懂我的意思。
對不起什麽?你什麽也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齊桓抽開手:“小野出來了。”
小野已經八歲,活蹦亂跳的年紀。當看到爸爸和菜刀叔叔從車裏出來的時候,開心的不行。
一手拉住一個,很驕傲的對同學說:“這是我爸爸和他戰友。”
袁朗笑着,卻小心的扯下兒子拉着齊桓的手,兒子,你拉的那只手受傷了呢。
一起去吃午飯,袁朗牽着兒子,齊桓走在外側,不經意的,把他們父子護在裏道。
終于到了08,卻不是個太平年,新年剛過,年味還沒有散盡,X獨就鬧起來了,雖然不在自己的份內,到底密切關注着。
“隊長,我有預感,今年咱們的生活會很豐富多彩。”吳哲對齊桓笑着說,現在他們兩個,是A大隊最好的搭檔,軟硬件最匹配的組合。
齊桓看着躍躍欲試的下屬,想的卻是,那個人恐怕也憋不住了吧。
果然,接到任務時,參謀長被編制到了一線。
重新回到了他曾經的中隊,齊桓心甘情願的讓開了指揮權。
他們太了解彼此,只消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們就能猜到對方的心思。加上吳哲,他們是指揮部的黃金三角。
就讓我們鐵馬金戈的向前沖吧。
只是,如袁朗所說,現在的敵人也在與時俱進。老A,終究不是萬能的,不,老A,從來就不是萬能的。
起碼不能起死人醫白骨。
當對手突破包圍圈的一霎那,齊桓的眼睛熱了起來,他跳起來奔向H點的位置,那是敵人的突破方向,那裏,也是收網的方向。
那裏,有袁朗。
一直一直,都是袁朗在突擊,自己在收網,為什麽這次,要改變呢?
厮殺依然在繼續,齊桓手中的武器比他的人冷靜,連發中,又倒下了兩個逃竄的身影,戰友已經追出去了,齊桓剎住了腳步,眼裏含着淚,緩慢的回頭。
他在叢林中找到了袁朗。
他喊:“隊長,隊長。”
他一直一直是他隊長,當袁朗還是分隊長時,齊桓只叫他一個人隊長;當袁朗已經是中隊長齊桓還不是分隊長時,齊桓也只叫袁朗隊長;當袁朗已經是參謀長時,齊桓依然叫他隊長。
他握住他的隊長的手,緊緊的握着,他很奇怪的想,為什麽我從前要放開呢?
END
番外
誰的浪漫故事
浪漫是一劑高純度的毒藥,進了血管,劇烈的燃燒,直到耗盡心血。
中了浪漫之毒的人,不在浪漫中湮沒,就在現實中覺悟。
可是我卻不知道我是被淹沒者,還是覺悟者。
我和他,開始于一個我心目中史詩一樣壯闊的故事。鐵血浪漫,讓我誤以為,這是上天注定的理所當然的緣分。
這是一個經典,可是經典并不意味着永恒。
也曾有過幸福時光。那時,偷偷的躲在宿舍,照着雜志上的式樣,給他打毛線襪,一針兩針三針,一天多一點點幸福。卻從來沒想到,他可能根本沒機會穿上腳。
沒想過的東西,實在太多。
就好像,從沒有想到,他會拒絕。我可以锲而不舍的尋找一個近乎憑空消失的人,而我找到了,我想不出還有什麽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我就是沒想到,他居然會拒絕。
他說,嫁給一個軍人,很苦。我說,我知道,我父親就是一個軍人,但他和我母親生活得很好。
他說,但你父親不是一個特種兵。我說,特種兵又如何呢,特種兵也是人,也要結婚生子。
他說,你将來會很辛苦。我說,我不怕苦。
于是就結婚了。
這個人,早在一開始,就把未來剖白在前頭,只是那時,我從未放在心上,以至于日後,真走到離散的那一步,我發現我居然無從責備。
沒有守住諾言忍下寂寞的人,是我。于是恨亦無從恨起。
所幸我還有一個兒子。
是什麽原因要了孩子呢?
我和他,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還濃,而現實卻是,見一次,隔一月。總不能天天掰着手指頭數着,我們已經守望了幾十幾百年。他說,冷清了就回娘家住住。又說,要不,養只貓吧。
再後來,他說,小敏,咱要個孩子吧,頭幾年是累,但孩子大了,家裏也熱鬧些。
于是就有了小野。
得知懷孕的那一天,幾乎是欣喜若狂的,迫不及待的想告訴他。電話卻打不通,只說是封閉訓練。
想起以前,他也曾離開過幾個月,那時還沒有結婚,他出國參加獵人學校的培訓。這次,又是為什麽?
他的世界,我知道的實在太少,太少。
好容易他回來了,在醫院的門口等着,身後卻還綴了個尾巴。
一個二十三四的中尉,腼腆的跟在他的身後,小聲的喊:嫂子。
他得瑟的炫耀:小敏,這是我的兵,我的兵。
這當然不是他帶的第一批兵,我認識他時,他就已經是上尉連長。主刀手一刀下去,他的那些兵險些沒拆了急救車的門。
只是後來,他離開了他的連隊,去了另一個部隊,頂着上尉的銜兒,做着普通的兵。
他重新開始帶兵,只帶出了一個,可是足夠他欣喜若狂。
我看着那個兵,我猜這個兵對于他來說很重要。我笑了,說:別叫嫂子了,叫我季敏吧。
那個兵說:嫂子就是嫂子。
那個兵很固執,此後很多年,一直一直叫着,嫂子,嫂子。那個兵的眼神很執着,很認真。
那個兵叫齊桓,還有個外號,八一菜刀。外號是他帶頭起的,可是實際上,他幾乎不叫,他只叫齊桓,一遍遍叫着。
其實他只比齊桓大兩歲,又其實,他很多時候比齊桓還孩子氣。
那天我一直覺得有什麽事情忘記了,直到他們兩個要回隊了,我才想起來,我喊:袁朗,你要做爸爸了。
那個熙熙攘攘的醫院門口,他呆住了,然後,撲過來,抱起我,不停的轉圈。有幾次,我看到齊桓的臉從眼前閃過,可是幸福的我看不清齊桓的臉。
他終于漸漸有固定假期了,回來,耳鬓厮磨,而飯桌上的話題,繁雜而瑣碎,我總磨着他講些A大隊的事,他便說些無關痛癢的,卻妙趣橫生的故事。故事裏,總有一個呆呆的南瓜叫齊桓。
他說,小敏你不知道,我剛把咱們的故事講給齊桓聽時,齊桓居然把碗筷都摔了,吼:怎麽不把這個護士拉出去斃了。
他說,齊桓一定是個慣孩子家長,護犢子。
他說,小敏,有機會給齊桓說個媳婦吧。
我們偶爾通個電話,有一次我說,袁朗,給你的兵放個假吧,我給他介紹了個女孩子,同事的妹妹,特崇拜當兵的。你讓他浪漫點,帶點花,我這給買兩張電影票,讓他們自己談談。
他就在那頭問,哎呀買什麽花好呢?
我也沒問仔細,于是只好說,讓齊桓自己看着買吧,挑浪漫的買。
那天我加班,袁朗開車帶齊桓到我這拿電影票,那天的齊桓很帥,一身筆挺的常服,我問:花呢?
他說出來太匆忙了,半路沒停下來買,齊桓這麽着吧,你自己去電影院附近看看,看有合适的花就買一束。
齊桓去電影院了他就在我辦公室等着,我回來拿了三次藥單三次發現他心不在焉的轉圈。
當初我們處對象時,都沒見他如此緊張過。
後來沒等到齊桓,卻等來了人小姑娘。小姑娘說,季姐你介紹的什麽人啊,沒一點兵樣子。
這就吹了。
我下班袁朗載我到電影院門口,他的兵委屈屈的拿着一大包爆米花兩聽飲料站着。
我問,怎麽就吹了?
他也問,讓你去買花呢你買爆米花幹嗎?
齊桓難受的不行,說,我着急忙慌的把周圍都找遍了也沒看到個花店,後來想看電影總要吃點啥就去買了爆米花,又怕她渴我又買了飲料,緊趕慢趕的跑來,人還沒認清呢,她先認出我來了,很熱切的說,你遲到了又跑這麽喘是不是去追小偷了?我們解放軍不興撒謊,我說不是,我去買爆米花了。結果她扭頭就走了。
我不知道該同情齊桓還是該笑,可是這個憋屈的兵委屈着眼神兒真像只大型犬啊。
他在旁邊嚷嚷,哎喲季敏你看你介紹的什麽人?我們菜刀這麽一老實孩子她還看不上,爆米花怎麽了有本事她下次看電影啃花瓣去!
我看他眼神裏都出兇相了,連忙安撫,我說下次我一準兒介紹個好的,成熟的。
他在旁邊趕緊插話說也別太成熟,太成熟的人霸道我怕齊桓性子太溫和受氣。
想來那是他們認識也不是特別久,他居然就已經把齊桓的性子摸熟了。
再後來孩子要出生了就忘記了這茬。
等孩子生下來了,齊桓跟着他忙裏忙外的,醫院的小姐妹就說季敏啊你級別不低啊你家勤務兵都是中尉。我笑的不行了說我可用不起。
那時齊桓已經處熟了,膽子也大起來,是個愛說笑的主。抱着小野眉開眼笑的,只讓孩子喊他幹爸。
我說,那孩子幹媽呢?
他在旁邊溫牛奶,答茬兒說,趕緊的給找一個啊,一年內完成任務。可別咱們孩子都開口喊人了,齊桓還是光杆兒一根,戳着難看。
于是給齊桓說媒的事又提上日程。
第二次相親,是別人介紹的,挺斯文的一個女孩,剛工作不久。
要說站一起也配,女孩子文靜秀氣,齊桓一身英氣之外,眉宇間倒還有一絲文氣,于是我們都抱了希望。
結果後來女方打開電話,說,這個人一點也不小資,回了。
齊桓回來說了經過,兩方會談–不,相親的地點定在星巴克,等咖啡的當兒,小女生問齊桓認識村上春樹不?齊桓說日本的作家裏我喜歡川端康成;對方談《挪威的森林》如何經典,齊桓說其實你可以考慮看看《細雪》,也不錯。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于是各自打道回府。
第三次相親又隔了很久,已經進入炎炎夏日。
他受傷在家休息,齊桓去看他,幫我送了兩次便當。有單身夏醫生聞香而來,贊不絕口,我有心撮合,于是邀請夏醫生到家裏吃晚飯。私下裏一個電話回家,少不得要齊桓多做準備。
這夏醫生芳齡二十有七,比菜刀大了2歲,手術臺上威風,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類型,外食吃到吐,曾高呼一定要嫁個善家事的五好男人。齊桓正合适。
夏醫生和我一起到家時,齊桓正在廚房裏忙碌,他跟個老太爺一樣端坐着看球,小野就在搖籃裏玩撥浪鼓。
菜端上來時,色香味俱全,否則又怎麽稱得上是八一菜刀?
一桌子言笑晏晏。只是飯後,齊桓在廚房收拾殘局時,夏醫生對我說,這個人是炊事班的?
他怒目而視,吓了夏醫生一大跳,我知道夏醫生口沒遮攔,卻沒有想到一句話就得罪人這麽徹底,他有沒有說給齊桓聽我是不知道,但很長一段時間我對齊桓頗為愧疚。
小野頭生日時,雙方至親聚在一起熱鬧了一番,齊桓也來了,提了不少的玩具。說來也怪,小野很粘齊桓,讓他吃味的不行。
他親戚家有個女孩,教書的,溫柔的不得了,一雙眼睛倒是一直瞧着齊桓,好奇,或者仰慕。
後來雙方私下有過接觸,很快無疾而終。齊桓說,她太柔弱了,需要有人陪着,他陪不起。
從此後,再沒提給齊桓說媒的事。
再後來,我們離婚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夜都在想,我和他的婚姻裏到底都有什麽?總結下來,居然發現,給齊桓張羅說媒,竟是我們短暫的婚姻生活裏,最值得一書的事。
齊桓,沒有參與到我和他的故事的開頭,可是,在我們的故事裏,占據着如此重要的角色。
他把東西搬離我們曾經的家時,齊桓就開着車在樓下等着。
齊桓看我的眼神裏,有不忍心。可是我不要這不忍心。
他說,我從家裏的戶頭裏拿出過37600塊錢。
我說,我知道,你說你借給齊桓了。
他欲言又止,良久,說,我會還你。
後來,齊桓單獨一個人來,齊桓說,嫂子,這是我借隊長的錢,隊長讓我還給你。
齊桓給我的是一張卡,卡是用我的名字開的戶,密碼是小野的生日,卡裏有38000塊錢。
我知道借他錢的不是齊桓,所以這錢我不能收。我把卡給他,讓他處理。
他沉默良久,說,你收下吧,齊桓是我的兄弟,齊桓那我來還。
後來我知道,他的錢借給了許三多,38000塊,齊桓造的賬,但齊桓不知道那400塊是我給他買煙的私房。
這些是許三多講給我聽的。
他每次來看小野,一定帶着齊桓,可是後來,突然齊桓就不來了。那次,來了許三多。
許三多說,齊桓沒受傷,就是忙。
許三多說,我生日那天,隊長摘了很多的野花,讓齊桓放在狙擊步的槍管裏,一大束,可漂亮了。
許三多說,齊桓和隊長人可好了,我家出了事,大家湊的錢,隊長一下子就湊了38000塊。
我說,他和齊桓真沒生疏?
許三多吞吞吐吐的說,沒,就是,就是很久以前打過一架。
我看着樓下陪兒子練習羽毛球的他,我想象不出來他和齊桓打架的樣子。
後來,齊桓單獨來看過我和小野幾次,三十多的人了,決口不提成家的事。
齊桓電話打來的時候,我的心理就隐隐有些不祥的預感。
齊桓很少往我這挂電話。
齊桓說,讓小野見他最後一面吧。
我的頭一下子炸了。
我想說齊桓你騙我的吧,我想說我什麽都沒聽到,可是我聽到電話那頭齊桓的哭聲。很壓抑,很小聲,我知道那不是錯覺,我懷疑我其實聽到了心崩塌的聲音,我的,齊桓的。
後來就進了基地,這麽多年進基地的次數屈指可數。齊桓在正門口迎的我們。
齊桓牽着小野說,小野,那是爸爸。
小野不信。小野不信那個被狙擊步轟塌了半邊胸膛的人是他爸爸。
齊桓一遍遍的說,小野,那是爸爸。
後來有人把齊桓拉開,齊桓你夠了,齊桓你別吓着了孩子。
拉人的後來蹲在地上哭了,齊桓不哭。齊桓說,嫂子,我帶你去拿他的東西。
齊桓把他的遺書拿給我,包括他生前的很多東西。齊桓說,這裏是他的撫恤金,以及他這些年的存下來的錢,他說這是留給小野的教育基金。
齊桓說他借給戰友的那些錢,戰友是按期歸還的,我也會按期給你彙過去。
齊桓把這些交割的很清楚。可是我和他都知道,還有一筆錢不清楚。可是我不能問,我知道我一提齊桓就得崩潰。
我回去後一一清點他的遺物。清點到最後,就剩一些日記和私人信箋。厚厚的一大摞是寫給小野的,按日期排,最後一封寫給十八歲的小野。很像他會做的事,有時候,他的骨子裏,不可避免的會沾惹軍人的浪漫主義。
還有他和其他人的通信往來。
我翻開日記。日記裏記着很多名字。
我看了所有的東西,淚流滿面中我又覺得有點奇怪,我想這些東西是不是缺少了什麽?
我一直一直在想,直到他死後的第一個清明,我在他墓前看到了齊桓,我才想明白,他的日記裏,沒有齊桓的名字。
齊桓是我最熟悉的他身邊的人,可是我找不到齊桓的名字。
也沒有他和齊桓合照的照片。
後來我帶着小野去了江南,一個他描繪的很美的地方,那裏有個叫瞭望的軍醫院,那個小城,富庶而繁華。
我仍然斷斷續續的收到齊桓寄來的錢,每一筆都不多,都是彙到那張卡裏,我把這張卡與手機綁定,于是手機裏存了很多銀行信息,只是我從來沒取出來過。
再後來,在他去世的第五年,我突然收到一個信息,卡裏的餘額,從59381.7一下子跳到342594.7。
有人不停的在問我季敏你怎麽了,我清醒過來,手機屏幕上已經一片模糊。
我請了假帶着小野回去掃墓,在他的墓斜後方,第三排,我找到一個上校的新墳,墓碑上和他的一樣,一張黑白的照片,一個名字,齊桓。
我把兩束花分別在他們的墓前放好。
我花了三年才想明白,為何他的日記裏,從來沒有齊桓的名字。
因為他的日記裏,主語從來都是—我們。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