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許朝歌一大早就出門了。眼下運河工期緊張,現場全由她掌事,她得時時在工地上盯着掌握進度,一天也不得空。臨走前,她與睡夢中的祁牧野叮囑過,待她下值了再一起去陸琦的醫鋪。只是那時候祁牧野迷迷糊糊的,不管許朝歌說什麽,她都點頭嗯一聲,根本無法判斷她有沒有聽進去。

無妨。許朝歌揉着發酸的後腰,在心裏暗暗打算,再不濟就先回一趟家,反正她們還有很多時間,祁牧野的身體可以慢慢調養。

“朝歌。”祁牧野在床上慵懶地哼了一聲,翻過身伸長手觸摸着身旁的床位。她還沉浸在昨夜的溫柔鄉中,大腦還未反應過來,直到湊過去了也未得到回應時,她才後知後覺,自己又睡懶覺了。

明明昨晚睡前,她還答應許朝歌要陪她一起上班。

祁牧野伸出手,對着透過窗縫穿過來的晨光觀察自己的手指,目光晦暗,輕嘆一口氣,緩緩起身。

她的身子确實弱,得抓緊調理才是。

祁牧野并沒有在家中逗留,許朝歌在桌子上給她留了一些銀錢,她便拿着錢袋子換上當代的服飾大步邁出門。

工地的午飯或許依舊是由蓬門面館提供,只是當前的工程不同往日,人員衆多,蓬門面館或許忙不過來。許朝歌昨日并沒有跟她說午飯在何處吃,祁牧野便擅作主張,去坊間買上一籮筐的菜食往工地上走去。

一切不确定的事情,就都由她來主動上前。

當工人上報祁牧野在外面等她的時候,許朝歌還有些不信,她眨着眼示意他再說一遍,确認祁牧野真的來了,這才跑出帳篷。

祁牧野正背着背簍與林英俠閑聊,今日的風稍比昨日示弱,頭頂的發帶不時打在她的臉上,惹得她眯了眼。懷裏的東西過多,沒法騰出手整理那到處亂蹿的發帶。

餘光瞥見許朝歌的身影,祁牧野微微彎腰向林英俠告別,小心翼翼地朝許朝歌走來。

懷中的物什實在是多,祁牧野弓着背,雙手環着,下巴頂着,一步一步地走向許朝歌。

許朝歌擔心這人被路邊的石子絆着,擡腿迎着風跑到那人身邊。

“朝歌。”那人低着頭,欣喜地喊道。

“外面風這樣大,為何不在家待着?”許朝歌接過祁牧野懷中的紙包,“凍着身子了怎麽辦?”

“我就是想見你。”祁牧野觀察着許朝歌的表情輕聲說道。

許朝歌無奈地掃了她一眼,看向懷中的包裹,問:“這些都是些什麽東西?”

手上空了,祁牧野快步走到帳篷前,掀開簾子讓許朝歌先行進去,跟在後面道:“我看你事務繁忙,一整天都不能歇息片刻,那飯食必是跟着大家一起吃。只是大鍋飯失了食材的滋味,你承擔這麽多東西,總得稍微犒勞一下自己。如今我在你身邊,這種事就由我來做。今日來得匆忙,都是在外邊買的,改日你想吃什麽,我親自做給你吃,給你開小竈。”

許朝歌将包裹放在案桌上,怎麽看也不像是什麽吃食:“這些是吃食?”

“那倒不是。”祁牧野放下背簍,“吃食都在這一筐裏,我擔心路上若是摔了碰了,就都放在這了。那邊都是些雜物。”

“城外風大,濕氣又重,我便去買了些許布料棉花,打算給你做兩個護膝。還有啊,你常年伏案勞作,一天下來,脖子定是酸痛不已,我給你做個護頸,這樣可以幫你受點裏,以後不會那麽痛了。”

許朝歌靜靜地聽着那人打算着自己生活的細節,待祁牧野說完,她才輕聲問:“你今日這麽大陣仗,一路走來,大家都見着你了吧?”

祁牧野頗為自豪:“那是,我得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親近你。”

“可先前大家就對你的行為頗有說辭,如今你又這樣操作,你不會介意嗎?”

“這有什麽好介意的?”祁牧野不解道,“我本就是個吃軟飯的,既然是花你的錢,我自然要對你好。況且,你是我的夫人诶,我們祁家的家訓就是要疼夫人。聽夫人的話,這日子才會順風順水。”

祁牧野在工地上待了一個下午,許朝歌有事處理,便像叮囑孩子一般讓她四處找樂子,跟她簡單介紹工地的布置,便随人一同外出。祁牧野在工地上簡單繞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番,便帶着上午帶的家夥什,在許朝歌的營帳前做起她所說的護膝來。

“祁公子,你這是在做什麽?”路過的工人問道。

祁牧野正掙紮着将線穿過針孔,聞言擡頭舒展眉眼,笑道:“閑着沒事,做幾副護膝出來。”

“做這個是有何用處?”

“夫人常年在外辛勞,冬天快到了,做雙護膝給她,免得她膝蓋凍着。”

“祁公子真是疼許大人。”那工人納悶道,“只是這些活計找個丫鬟做就是,祁公子是堂堂的教書先生,幹些女人的活像什麽樣子?”

祁牧野伸直腿,将穿好的針線打了個結,沒有懊惱,反而笑道:“這世上哪有女人該做的男人該做的事?無非是此類女子做得多,人們便默認那是女人該做的活。我家夫人本事大,在外為尹江謀福祉,此類貼心的小事便由我這個做夫君的來做好了。她為大家,我為小家。”

那工人不理解祁牧野的心理,禮貌性地笑笑,撓着腦袋走開了。

下班前會發兩個硬邦邦的馍馍充當晚飯,祁牧野沒有怨言,就着水吃了個精光。她了解這段歷史,這個時間段正是資金緊張的時候,邊防不斷有鄰國騷擾,朝廷雖說讓許朝歌開鑿大運河,但撥付的經費卻是極少,經過層層剝削,到一線更是少之又少。

就連許朝歌這個堂堂水利司長的營帳都是四面漏風的,何況別的一線工人。

一路上,祁牧野都拿着下午做的半成品反複端詳,越看越不滿意,啧啧道:“要是江姨看到這個護膝,準是不願認我這個徒弟,說出去都嫌丢她的人。”

許朝歌往旁邊瞥了一眼,勾勾嘴角,帶着笑意:“挺好的,我覺得看得過去。”

“得了吧,你把你的笑容憋住了再與我說這些話。”祁牧野收起護膝,憤憤地塞進衣袖裏,“在你嘴裏,差強人意的東西都能被你說得天花亂墜,如今這都成了看得過去,我還是不拿出來丢人顯眼了,免得旁人看了,笑我連個針線活都不會做。”

“沒有~真的挺好的。”許朝歌笑出了眼淚。

“才不信你。許叔和江姨這樣老實的人,怎麽就生出你這樣一個大騙子?”

許朝歌無奈地搖頭。

“祁牧野。”她輕聲問道,“你為何還這樣叫爹爹阿娘?”

祁牧野十分自然地回答:“這樣叫習慣了,不過你若是想讓我改口,我也會慢慢改的。”

“還說我,你不也一直叫我祁牧野?”

許朝歌伸手攏着頭發,神情有些不自然:“我也是習慣了,你若是想我一直喚你夫君,我也願意。”

“沒關系,就一個稱謂而已,怎麽開心怎麽來。況且,我也喜歡你叫我祁牧野,感覺比夫君親近多了。”

她湊近許朝歌的耳朵,輕聲道:“世間有千千萬萬個夫君,但只有一個祁牧野。”

許朝歌的內心狠狠一顫,心髒因為突如其來的熱氣而酥酥麻麻的,她的神智抽離身體,怔怔地看向一旁那人,如兒時那般為那人的一舉一動悸動。

祁牧野懂她,一直都是。

臨近陸琦的醫鋪,許朝歌拉住祁牧野,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在見陸大夫之前,你先做好心理準備,情緒不可激動。”

祁牧野遠眺醫鋪那敞開的大門,再回頭看向許朝歌的神色,收斂了笑意:“我知曉了,此番只是敘舊,只是看病,不會情緒激動。”

她再次看向醫鋪,無聲嘆息,“況且,我也有件事要跟陸琦講,我得保持冷靜。”

陸琦正坐在櫃臺後整理醫書,她看得入迷,連兩人是何時進來的都不知,直至祁牧野出聲提醒,她才擡起頭來,第一時間看向許朝歌,緩緩将視線挪向祁牧野。

她的目光顫了顫,瞳孔中滿是震驚與局促,手中的毛筆與書頁相觸,墨汁浸染了大片地方。她下意識想起身,剛一動作,思慮再三,又坐了回去。

“祁牧野,這些年,你可安好?”良久,陸琦問道。

“安好。離開後我處理了很多事情,耽擱了時間,回來晚了。”

“一年兩年都是等,你能回來就好。”陸琦仰頭看着兩人,“對于我們來說,能再見到你,就是幸事。”

祁牧野笑着環顧這間小小的醫鋪,經歷這麽多次的天災,大家卻依舊努力将生活恢複原樣。

“陸琦,我這次回來,就不會再走了。”

陸琦的眉心一跳,手指摳着桌角不安道:“你找到方法了?”

祁牧野點頭:“找到了。”

“那我……”

“夫人,阿娘說家中煲了雞湯,讓我們早些回家歇息。”一陣欣喜的男聲打斷了陸琦的後話。

三人同時朝屋外看去。

陳訴的臉上還帶着笑意,背上背着包袱,興致沖沖地朝屋內走來,目光觸及站着的兩人,笑容剎那僵硬,腳步不自覺地放緩,嗫嚅着:“姐姐——”

祁牧野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打轉,大腦顯然沒有在當前的沖擊裏緩過來。待陳訴走近,她才看向陸琦,問:“陸琦,你之前不是說……”

“祁牧野。”陸琦扶着櫃臺緩緩起身,“八年,已經很久了。我等這個答案,等了将近二十年。”

祁牧野這才看到陸琦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扭頭看向許朝歌,得到後者肯定的眼神,屏着氣愣了許久,才接受這個令人震撼的現實。

“陸琦,你這樣——”她指向一旁的陳訴,“對訴兒不公平,若你能回去,他該如何?”

“姐姐。”陳訴上前道,“夫人将一切都告訴我了。我知曉一切,我依舊願與夫人相守。正如朝歌明知你會離去,卻依然選擇姐姐一般。”

“你——”祁牧野掃了眼陳訴,又看向陸琦的小腹,想起自己搜索到的消息,內心倒也不再糾結。事已至此,結局也無法更改,況且,眼下的情況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陸琦,你有空嗎?我有些話想與你說。”她提防着許朝歌,指着後院。

陸琦點點頭,先行一步走到後院。

“你想說的,是我的結局吧?”陸琦坐在藤椅上,率先開口。

祁牧野點點頭:“這次回去,我查到了你的下落。”

“如何?”

祁牧野沉默良久,斟酌言辭:“其實這麽多年,你也猜得差不多了。當時時間緊迫,我沒有去現場确認。”

“當初你們的船只遭遇了海浪,直至第二天淩晨才被過路的商船發現,只是船上的人員死亡的死亡,失蹤的失蹤,加上沉船點人跡罕至,就算是失蹤,也絕無生還的可能。”

“後來整理名單,在乘客名單中發現了你的名字,但可能當時弄混了信息,他們以為你是尹江人,帶着你的遺物回到尹江做了個衣冠冢,這就是為什麽你會來到尹江。”

縱使早有準備,陸琦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她半張着嘴,呼吸急促,眼睛死死盯着青石板之間的縫隙,半晌,她擡起頭看着夜空中的那一輪圓月。

月圓之夜,本是團聚的時刻,她卻得到了永世不得與母親相見的消息。深秋了,連月光都有些刺骨。

“原來,還是回不去了啊。”陸琦失神地喃喃。

“雖然不能再見,但只要你有心,還是能給阿姨帶去一些消息。”祁牧野想起陸存的祖祖輩輩,心情突然有些沉重,因為自己的一個執念就讓一個家族的千代子孫為此耗盡自己的一生,她不知道這樣到底值不值,便轉移話題,“人總是要往前看,你們總有相見的時刻。”

“陸琦。”祁牧野上前安慰道,“你現在懷着孩兒,萬萬不可情緒激動。雖然回不去棗莊,但尹江也可以成為你的第二個家。”

“你呢?你方才說你能夠留下來,莫不是……”

祁牧野仰頭對着夜空苦笑道:“那個世界應該再也沒有祁牧野這個人了。”月光撒在青石板上,像是裹上了一層糖霜。祁牧野微微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輕笑着,從今往後再見到月光,她們聯想到的只有詩情畫意,再也不會有離別的撕心裂肺。

陸琦的眼神一顫,手指抓着桌沿穩住自己,問:“許姑娘知道這件事嗎?你的父母又如何會同意這般荒唐的事情?”

“她不知,我也不希望她知曉,事已成定局,告訴她不過是徒增她的負擔罷了。”祁牧野坐到陸琦的身旁,“至于我的父母,因為他們愛我,所以哪怕對他們來說離譜至極,他們也願意支持我。”

“但你不覺得,這樣對她來說不公平嗎?如果她知道你們相守的代價是你另一個世界的毀滅,她一定不會願意。”

“就當我自私一回吧。”祁牧野笑道,“況且也不全是為了朝歌,尹江需要我,需要我回來。”

她指指屋外,示意:“我出去與外面兩人說幾句話,我與訴兒多年未見,問問他近況。”

“诶,等下。”陸琦叫住她,“把你夫人叫進來。”

“幹嘛?”祁牧野眯着眼看向陸琦,“我的事你萬萬不可與朝歌說。”

“我知道。”陸琦又氣又笑,“前些日子你家夫人找我做了一次針灸,我讓她過來看看成效如何。”

“她為何做針灸?”

“還能為什麽?”陸琦沒好氣道,“累着了呗,平日裏少讓你夫人為你操心。”

祁牧野弱弱回複:“知道了。”

許朝歌走到後院的時候,陸琦正擺弄着她的針灸包,見許朝歌走來,她招呼着坐下,開門見山:“你可知祁牧野是如何回來的?”

許朝歌搖頭:“不知。”

“你不好奇嗎?”

許朝歌看着屋外沉默一陣:“她不與我說,定是有她的理由。我們認識這麽久,我也能猜到大概情況。大抵是一些會讓我心疼的法子,她不願平添我的煩惱,那我便聽她的。”

陸琦:“你們真的是心有靈犀。”

許朝歌笑着:“畢竟我六歲起就開始認識她了。”

“待運河通航了,你是還想往上爬,還是要和祁牧野隐居?”陸琦在許朝歌的手上紮上一針,“她知道你是如何爬上這位置的嗎?”

“不知,但她要是想知道,我會與她說。”

“你不怕她怪你嗎?”

許朝歌點點頭,坦然承認:“怕,但那已經是最好的辦法。”

“而且,我更相信她會懂我。”

“那你……是還要往上爬嗎?”

“要爬,我只有走得越高,往後才會有更多的女子認識到我,見識到自己的潛力,她們才更有可能沖破旁人強加的枷鎖。”

“有她在。”許朝歌看着頭頂的月亮,眼皮微阖,感受晚風的吹拂,“我無所畏懼。”

“姐姐。”陳訴突然轉變話頭,“你可知朝歌是如何坐上這水利司司長的位置?”

“如何?”祁牧野偏頭看他。歷史上只記載了許朝歌因奉旨開鑿大運河而成為水利司司長,至于為什麽這項任務落在許朝歌這樣一個沒有名氣的女子身上,史書并沒有明說。

陳訴看了眼後院,手肘撐在膝蓋上,哀嘆一聲:“近年來,西胡常與南蠻侵擾大銘邊陲,朝廷本就因為耗了大量銀錢,國庫早已空虛,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開鑿運河。”

“姐姐你去過工地,也應該清楚這項工程是怎麽個情況。”陳訴神情凝重,“最開始,朝歌也向張縣令提議過開鑿大運河,經過層層通報,奏章還沒到皇上手裏,便被駁了回來。這樣的特別時期,誰會寄希望于這樣一個看不見回報的大工程裏?”

“後來,正逢太後五十大壽,皇上要新修一座宮殿,不知朝歌用了什麽法子,将奏折呈到聖上桌前。聖上龍顏大悅,便準了這個提議,并提拔朝歌為水利司司長。”

陳訴看着祁牧野,問:“姐姐可知,朝歌是如何讓聖上鐵了心開這運河的?”

祁牧野身子前傾,拉近兩人的距離:“如何?”

陳訴呼出一口氣:“修建宮殿,上好的木材必不可少。西南地區多參天巨木,用來修建宮殿那是再好不過的,只是運輸困難,這般長途運輸勞民傷財,歷代君主雖然知曉有這麽一個天然林場,但都不敢動這個心思。”

“但如果開鑿了一條運河,連接西南與京都,那參天巨木正好順流而下運到京都。正因為這個建議,才讓聖上松了口,力排衆議,讓朝歌率先在尹江開鑿運河。”

“姐姐,你可知這一提議的利害?”

祁牧野點點頭。她熟讀銘朝的歷史,她如何不知許朝歌的這一建議會将自己推到什麽樣的境地?眼下邊防多戰事,國庫本就空虛,國內又進行着這樣耗資巨大的工程,這些錢財從哪裏來?只能從底層百姓那層層剝削。尹江的大運河是能給銘朝帶來許多便利,給尹江的百姓帶來福祉,但那都是站在歷史的宏觀角度,以上帝視角評判,但在當代,對于百姓,對于當時的朝廷,百弊而無一利。

正如後來學者所言,罪在當代,功在千秋。

更重要的一點是,許朝歌的這一提議,完全将她納入了趨炎附勢的谄媚之流。在男權社會中,女子若想做出功績本就不易,如今又被他人抓到了這樣一個把柄,往後許朝歌的處境只怕是更加艱難。

祁牧野知道,依照當朝皇帝的秉性,若不是這個借口,他絕不會放一點心思在這樣一項燒錢的過程上,他寧願在民間多搜羅幾個美女,造幾座宮殿,請幾位得道高僧為朝廷祈福,也不願在社會民生上多看幾眼。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許朝歌怕是要再等十年、二十年。

可是,要讓祁牧野如何舍得自己看着長大的女孩這般犧牲自己?

許朝歌出來的時候,外面的氣氛正僵硬着,她只與祁牧野對視一眼便知曉發生了什麽。她上前一步,正欲拉住那人的袖子,祁牧野卻先行一步,低着頭悶聲往外走去。

許朝歌當即追上去,在她身後快步走着:“祁牧野——”

祁牧野沒有回頭。

她拽着祁牧野的衣袖。

那人沒有反應。

“祁牧野。”她快步上前,從身後抱住那人,臉頰貼着祁牧野的後背,“你在氣我,我能夠理解。”

“許朝歌。”祁牧野深吸一口氣,站在原地背對着許朝歌,“你向來是個深思熟慮的女子,為何在這件事上要這般不計後果?”

“你信我,這已經是最快、最佳的辦法了。”許朝歌緊接着回複。

“朝歌,你扪心自問,這真的是最好的辦法了嗎?”

許朝歌沉默。

确實,理智判斷,她選擇的的确不是最好的辦法。她在最快與最好之間折中,将自己的名聲置于險地,孤注一擲,只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穩定的答案。

她确實等不起。她讀書二十餘載,自小洞察人性,當下的時局她再清楚不過,若不把握現在這個機會,尹江的百姓依舊要承受水患的痛苦,依舊要面臨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她心懷悲憫,不忍讓這樣的悲劇再度上演。

況且,祁牧野雖沒有明說,許朝歌也能猜到她們的相遇大抵與運河脫不開幹系。只有留下這條運河,她才能與祁牧野相遇,甚至,祁牧野才能存在于這個世上。她這一生存在太多不确定性,所以她得抓緊速度,讓一切因素都安定下來。

見身後那人沒有言語,祁牧野緊咬着牙關,閉上眼重新擡腿往家的方向走去。

許朝歌亦步亦趨,跟在祁牧野的身後。

直到那人推開家的大門,許朝歌才忍不住再度呼喚着那人的名字:“祁牧野……”

那人突然一個轉身,将許朝歌牢牢擁抱。

“你可知,比起氣憤,我更多的是心疼。”

許朝歌的雙手攀上祁牧野的後背,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我知道。”

“可你還是選擇這樣做。”

許朝歌閉着眼睛,語氣溫柔:“因為我更明白,你會體諒我所有任性的選擇。”

“這如何算作任性?”祁牧野緊了緊懷抱,“你這樣做,只會讓你身陷囹圄,沒人能看見你的付出,他們只會揪着你的錯誤不放。你可知,你的那番言論往後會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往後那些窮酸書生便有了把柄抨擊你,甚至,後世萬代都會因此抹黑你的名聲。”

心痛至極,祁牧野激動到連呼吸都不能順暢。

許朝歌輕撫着祁牧野的後背幫她順氣,待她漸漸平靜,才開口解釋:“但是祁牧野,你可知,還有比個人榮辱與生死更重要的東西?”

祁牧野沒了聲響。

腦袋裏閃過兩個字。

不朽。

許朝歌偏頭親吻祁牧野的下颚角。

“我知道你懂。因為你懂,所以你不會對我感到氣憤,因為你是我的夫君,因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你心疼我。但是祁牧野啊,有些事,總得有人站出來承擔的。我懂的多,我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我就應該站出來,上天給了我這麽多恩賜,我總要承擔一些責任。”

“哪有什麽恩賜。”祁牧野的聲音怏怏的,“它給你的盡是苦難。”

“不會,你就是恩賜,蓬門面館這個家是對我的恩賜,爹爹阿娘是,我接觸到的學識,見過的世面是。我已經得到很多東西了,總得為百姓付出點什麽。”

“只是這條路有些漫長,你可願意陪我走下去?”

“這不是廢話嗎?”祁牧野松開懷抱,低頭看向許朝歌的眼眸,“我是你的夫君,我不陪你,誰陪你?”

許朝歌言笑晏晏,她勾着祁牧野的手指,輕聲詢問:“現在能不能開心一點呢?”

“誰說我不開心了?心疼與不開心能是一回事嗎?”祁牧野的手指往許朝歌的腰身上一攬,将她往屋子裏帶去,“我說我從小就教你讀書,你怎麽連這兩個詞都能弄混?”

許朝歌笑得燦爛,她仰頭看着祁牧野的側臉,十分配合:“先生說的是,往後先生說什麽,學生就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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