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經白姨這麽一刺激,陳訴倒真采取了行動。眼下國無戰事,剿匪一事也由手下的士兵出手,無需陳訴親到現場,待在尹江無事可幹,他便每日到陸琦的醫鋪那晃悠,看陸琦收治病患,看陸琦填寫藥方,看陸琦瞪着自己……
久而久之,尹江百姓都清楚他們的将軍心悅他們的大夫,每日跟在陸大夫後面獻殷勤。陸琦對此還沒有明确的表示,他們倆的事情繼許朝歌的婚事成了尹江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人覺得,一方将軍與一城的大夫乃是絕配,況且陸大夫出門在外這麽多年,一直自力更生,往後陳訴外出打仗,她也能在家中照顧好老小,無需陳訴挂念。也有人認為,陸琦比陳訴大了八歲,三十五歲已經是當奶奶的年紀,陳訴是家中獨子,傳宗接代的任務一直在陳訴的肩上,若他選擇了陸琦,這陳家的香火不就要斷了嗎?
相比旁人的擔憂,一直念叨着孫子的白姨反倒不太在意。她便是在三十歲的時候有了陳訴,三十五歲……也差不了多少,她更在意的,是能有個姑娘讓陳訴安定下來,常回家看看,免得兩個老人整日捏着幾張書信思念孩兒。
白姨有事沒事就往陸琦的醫鋪跑,不是這兒酸痛,就是那兒麻了,或是尋個借口給陳訴開補藥,強行給二人拉共同話題。
自然,白姨都是挑陳訴不在的時候偷偷跑來,上次沒有注意,回家被陳訴訓了好久。
“事情好像變得有些糟糕。”祁牧野龇着牙看着不斷忙活的陳訴,擔憂道,“若有一絲機會回到現代,你會選擇離開嗎?”
陸琦沉默片刻,反問:“若有一絲機會一直留在許姑娘的身邊,你會選擇留下來嗎?”
“那是自然,我的畢生所求。”祁牧野緊緊握着許朝歌的手,毫不猶豫地回答。
許朝歌眼底含笑,聽祁牧野一遍又一遍堅定地選擇自己。
“我的答案也是一樣。”陸琦看了眼陳訴,無情地轉過頭,“自來到這裏起,我就一直在尋找回去的方法,從未變過。”
祁牧野不解:“那你為什麽不跟陳訴明說?若你拒絕他了,說不定······”
“許姑娘。”陸琦轉向許朝歌,“若當初祁牧野狠心拒絕了你,你會再與她糾纏下去還是與她分道揚镳,此生不再聯系?”
“自然是——與她繼續糾纏下去。”許朝歌看着祁牧野,回想起當初的心境,低頭羞赧笑道,“我認定她了。”
“陳訴與許姑娘一同長大,性格也是相近,祁牧野,你覺得我輕描淡寫的一句拒絕會讓他死心嗎?”
“但你這樣……對他有些不公平。”雖然祁牧野知曉她沒資格說出這樣的話,但仍忍不住為陳訴感到心疼,畢竟那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小孩。
“他人的感受與我何關?我為了百姓已然付出了我的青春,現在我只想為自己好好活着,我只想回家見我母親一面。”陸琦站起身,将竹匾放在桌子上,拍去身上的碎屑,“況且他這樣對我來說本就是不禮貌。既然喜歡我,為什麽要将我放在進退兩難的境地,将感情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換位思考,你覺得許姑娘會這樣對你嗎?”
“不會。”祁牧野低着頭,接受陸琦的反駁。許朝歌确實不會這樣對她,當初兩人坦誠相待說出心底話也是回到家後互相拉扯,這般張揚的求愛祁牧野自己也很反感。
屋外的陳訴在喊許朝歌的名字,許朝歌拍拍祁牧野的手背,向兩人知會一聲,朝屋外走去。
“其實有時候,我真想和你交換人生,你代我回到現在,我代你留在這,留在朝歌身邊。”
陸琦總算是綻出一抹笑容:“就算我們兩個願意,許姑娘估計不願意,人家剛還說了,認定你了,若交換了人生,你還是你嗎?”
祁牧野嘆氣,指指老天,埋怨:“有時候我真覺得老天有一種惡趣味,就喜歡看我們為了各自的命運苦苦掙紮。”
“上位者都是這樣。”
“陸琦。”祁牧野提防着屋外的兩人,湊近輕聲掩嘴道,“我打算——盡早将與朝歌的婚事辦了。”
陸琦眉毛一跳,有些詫異:“怎麽突然這麽說?你才回來兩個多月,你怎麽就能确定你不會回去?”
祁牧野搖頭:“不管會不會回去,我都要娶她。”
“我們已經定了婚期,在世人眼中我們已然是夫妻,但畢竟未過最後一禮,名不正言不順。我知道朝歌心裏也是在意的,只是顧及着我,一直沒有提起。不管我會不會回去,行了最後一禮,對朝歌的名聲總會好一些,不然……世人總要說她是被人抛棄的女子。”
陸琦感嘆道:“沒想到你也會在意這些名聲,過去了七十多年,人們的思想卻——”
“不是在意。”祁牧野打斷道,“是無可奈何。我可以不在意這些,但朝歌畢竟是生在銘朝長在銘朝的女子,她無法像我這樣拂袖而去。這些年,她因為我的這些謠言而受的苦,接受的那些不公正待遇你比我更清楚。我來到這,本是想給朝歌更好的人生,未曾想,她所有的苦難都是我帶來的。在未找到方法前,我能做的,就是将對她的傷害降到最小。“
“況且,我本就想娶她。”祁牧野溫柔笑道,“我愛她。”
陸琦沒好氣地踢了祁牧野一腳:“在我面前說這些做什麽?有本事你當着你夫人的面說去。”
陸琦的力道并不大,祁牧野嬉笑着躲開她的連番攻擊,手掌拍去衣服上沾染的灰塵。
“她知道。”
祁牧野的腳尖變換方向,轉身朝屋外走去,邁了幾步她仍不死心,回過頭來向陸琦問道:“陸琦,你對陳訴真的沒有任何感情嗎?”
陸琦的視線下意識地朝屋外看去,正巧陳訴也站在那看着自己愣神。她立馬轉移視線,扭頭看着遠處攀上圍牆的一支小花,一陣風吹過,帶走她偷偷釋放的嘆息。
“祁牧野,若你今年都沒有離開,我再考慮這件事。”
祁牧野同樣在心底嘆息,她與陸琦都抱着一種執念,一種奢望,只不過,她們所求恰恰相反,一家所幸,一家之苦。
“會的。”她沒有明說是自己會離開尹江還是陸琦會接受陳訴,留下一句模棱兩可的回答,給兩人都留有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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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積蓄了五天,總算在午後傾瀉而下,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稍作停歇。街上的商販陸陸續續出攤,嘴上抱怨着天公不作美,白瞎了一天的生意,心中帶着怨氣,擺攤的力氣不小,叮叮當當響,就連拉攏生意的叫喊聲都帶着脾氣。
尹江水位上漲,河流湍急,船家們都将船停在碼頭,待河面穩定了再出船。雨水祛除空氣中的暑氣,使人在這個夏天難得地感受到了一絲清涼。
眼看汛期就要來了,許朝歌受命領了必要的器材,在工地上同人談論了規劃,這才抽身回家。
雖然她被撤了職,但在尹江像她這樣懂得水利的人才并不多見,哪怕有再多的閑言碎語,張梅行仍不得不任用她,聽取許朝歌的意見。
一路上許朝歌都憂心忡忡的。距離汛期不過一個多月,石鎮的百姓來年能不能豐收就看這段時間了。這些年來,苛重的賦稅已經在底層百姓直不起腰來,若是連收成都不好,石鎮怕是又要鬧災荒。
許朝歌并沒有當即回家,而是扭頭去了學堂。雖說只是相隔幾個時辰,但她還是想立刻見到祁牧野。多年的分別讓她心生恐懼,好像一眨眼,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就會“不告而別”。
祁牧野正坐在臨近街道的位置批改作業。她學了兒時的經歷,獎懲分明,花了一大筆錢買了許多糖果放在學堂內,讓這些娃娃看了眼饞,饞到極致,再告知她們考試答對九成才能得到一顆糖,激得這幾個孩子每天争着背書,就為嘗一口盒子內的糖果。
許朝歌松了一口氣,放慢腳步緩緩走向祁牧野。她走得極慢,透過江南的煙雨氣将不遠處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将那人的輪廓在心中細細描繪。
記憶再深一些,往後哪怕分離,也不會忘了她。
似心有靈犀一般,祁牧野擡起頭,撞入許朝歌缱绻的目光中。她瞬間綻放笑容,放下筆起身,握拳在嘴邊輕咳一聲,背着手帶着無奈而寵溺的笑容出門走向許朝歌。
“怎麽到這來了?不是讓你結束了就回家歇着嗎?”
許朝歌理着祁牧野的衣領,并沒有說出真心話:“來看看你有沒有偷懶。”
“哪能?”祁牧野一把握住許朝歌的手掌,辯解道,“我每日兢兢業業,孩子們可學了不少東西,一點兒都沒有偷懶。”
許朝歌笑道:“真棒!”
祁牧野無奈地看着笑得開懷的許朝歌,伸手捏捏她的臉頰:“我一個三十二的人,還用得着你誇?哄小孩似的。”
許朝歌任她在大庭廣衆之下對自己做出這般親密的舉動,輕晃着她的手臂問道:“你何時下課?”
“幾刻鐘吧,天氣陰沉,不好讓她們太晚回家。今天累嗎?”
許朝歌搖頭:“不累。”
“今晚想吃什麽?”
“都行。”
“一會兒去買份南瓜粥,再來個鹹鴨蛋如何?”
許朝歌笑道:“好極了。”
祁牧野安排許朝歌在學堂的角落坐下,正好一旁的謝宜寧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請教她。許朝歌偶爾輕聲解答謝宜寧的疑問,剩下的時間專心盯着工作中的祁牧野,看她垂眸批改考題,看她溫柔與孩子說話,看她眉眼彎彎與自己對視。
工作的壓力與未知的愁緒在此刻煙消雲散,許朝歌托着下巴,帶着滿腔愛意,看向自己閃閃發光的愛人。屋外吹來涼爽的帶着濕氣的夏風,許朝歌舒服得眼睛微阖,聽着自己的夫君像在自己兒時那般教導着下一代。
祁牧野很快就将考卷分發下去,按照名單将盒子內的糖果獎給應得的孩子,叮囑她們散學路上不要逗留,這才從盒子裏捏了一把糖果,走到許朝歌跟前,掌心向上,将手中的糖果呈到她面前。
“給。”
許朝歌疑惑道:“為何給我?”
“是獎給你的。”
“為什麽獎給我?”
祁牧野拉過許朝歌的手,将手中的糖果盡數轉移到許朝歌手中,緊緊包裹住:“因為你好好地等我下課而獎勵給你。”
一旁的謝宜寧羞得轉過了身。
許朝歌默然将手中的糖果收好,待與謝宜寧分別才開口道:“哪有你這般不公正的先生?人家答對九成才得一個獎勵,我什麽都不用做卻得了這麽多。”
祁牧野十分自然地接下去:“我給我家夫人買糖需要什麽理由?”她拉着許朝歌,強行讓對方挽着自己,“況且,誰說你什麽都沒有做?這麽多年你付出了什麽我都清楚,我若一點表示都沒有,豈不是讓夫人受委屈了?”
許朝歌羞惱地拍打着祁牧野的肩膀:“都說了,現在……”
“馬上。”祁牧野立馬接下去,“我不會讓夫人久等,此生,我會好好對待夫人,像今日這樣的甜蜜,往後每天都能有。”
她看着許朝歌愈漸紅潤的耳垂,玩心大起,彎腰在她耳邊輕聲問道:“夫人可是害羞了?”
許朝歌咬着下唇斜了她一眼,抽出挽着她的手大步朝前走去。夫人這個稱呼,許朝歌自然是樂意聽見的,只是她們兩個還未成親,總是覺得差了一點。祁牧野從小就教許朝歌禮節,關于這些許朝歌自然是在意的。她心知祁牧野終會娶她,也知道所謂的稱呼不差那麽一天兩天,但她仍想對兩人的終身大事保有一定的儀式感。
大婚當日才可以喚對方夫君,許朝歌一直這樣告誡自己。所以縱使她在旁人面前是如何将祁牧野當作自己的夫君,她也從未當面喊祁牧野夫君。
她偏頭看向身後信步而行的那人,內心羞憤,這人明知自己羞于聽到那兩個字眼,偏要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以這般暧昧的語氣說出,真是太壞了!
偏偏那人做了壞事,自己卻是落荒而逃的那個,一口氣堵在許朝歌的喉嚨裏,她放慢腳步,在身後那人跟上時猛地一轉身,踢了她一腳,這才出了氣繼續前行。只是行進的速度不似之前,倒像是刻意等那人跟上,再由那人欠欠地笑着牽起自己的手。
這大概就是認定了那個人的下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