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笠日清晨,許朝歌與祁牧野一同出門,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在分岔路口鄭重告別。
她懂祁牧野的想法。因為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離開,所以重視每一次的告別,這樣日後回憶起來不至于那麽遺憾。
分別後許朝歌又偷偷轉身,默默注視着祁牧野離去的背影,內心祈禱着暮歸時還能投入這人的懷抱。
許朝歌将她的學堂交給了祁牧野,由祁牧野
代替她教導這些女孩們。學堂的布置與先前的相差不大,相似的案桌,相似的書籍,不過上面多了些地理水土、史籍經典,當初祁牧野沒想到的著作許朝歌都想到了,通通教給她們。
筆架上挂着一支狼毫毛筆,祁牧野能認出來,那是當初她送她的那支。當初毛糙的部分已經被打磨得潤滑,通體圓潤,反射着外界的光亮,可以看出主人十分愛護它并且經常使用它。
筆端上的“祁許”被人塗了金邊,在黑色的筆杆子上格外顯眼,大概這筆的主人經常摩挲這兩個字,不少墨漬已被擦掉,有些斑駁,但也平添一番歲月的滋味。
許朝歌并不是每日都給大家講課,就如她往日習武那般,逢七請上半天的假,回到學堂匆匆準備課程。學生大多都是商販、農民的女兒,平日裏要給家裏幫活,并沒有多少空閑的時間,為此許朝歌要花很多時間精簡課程,盡量讓每個女子都能學到她們該學的知識。
距離下一次講學還有兩日,祁牧野只是在案桌前簡單翻閱了一下,便放下紙筆,轉身朝街上走去。
她的目的很明确。她要去找陸琦。
經過這兩個多的月的思考,幾乎什麽都想明白了。衍武二十五年的那個破傷風,建寧三年面對疫情時那熟悉的操作,佩戴口罩時的從容淡定,這種種跡象表明,陸琦根本就不屬于銘朝,她可能和自己一樣,也是意外穿到銘朝。
只是陸琦與自己可能也不是一個時代的人,所以她之前根本不懂自己的試探。
現在尹江就剩了兩個大夫,陸琦有些忙不過來,招了個學徒打雜。祁牧野到的時候,醫鋪內站了三四個人等候就診。
祁牧野不急于這一時,站在最後面安分地等待着,等到病人散去,祁牧野才上前,低頭盯着陸琦出神。
陸琦收拾好東西,伸了個懶腰,擡頭調侃:“喲,祁大公子什麽時候回的尹江?”
祁牧野無心與她閑聊,她雙手撐着桌子,低頭凝視:“陸琦,你知道中華人民共和國嗎?”
陸琦笑容一僵,轉而皺眉狐疑地打量祁牧野:“你是如何得知這個名字?”
祁牧野松了一口氣,手肘支着桌面問:“你是如何來到這的?”
“你是如何得知這個名字?”陸琦站起身,堅持自己的問題。
“我……因為我來自二十一世紀。”
陸琦望了眼四周,随意打發醫鋪裏的學徒出去,一臉嚴肅:“二十一世紀?”
祁牧野點點頭:“2023年。”
陸琦低着頭,低聲念叨:“原來過去那麽久了。”
“陸大夫,你與我說,你是如何來到這的?”
陸琦卻是一心專注自己的疑問:“所以你消失那麽多次,是因為——”
祁牧野點點頭:“我回到2023年了。你呢?你一直在尹江嗎?你有回去過嗎?”
陸琦搖頭,一臉疲憊:“未曾,我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回去。”
祁牧野的眸中閃起點點光芒,她連忙走進屋內,站在陸琦身前:“你是如何做到的?”
她又搖搖頭:“不,你先跟我說說你是如何到這來的?”
“我——”陸琦的眸底泛起一層憂郁,“我們的船被海浪掀翻,我不會游泳,暈了過去,等我醒來就已經在這了。”
“海浪?你當時在旅游嗎?哦對了,你還沒跟我說你是什麽時候來到這的。”
陸琦走到櫃子前,拉開貯存當歸的抽屜,靠在那放在手心,輕聲道:“不是,當時,我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你家可是在沿海?”
“不是,我的祖籍在山東,十六歲之後我才第一次見到大海。”
祁牧野回想起她曾經寫的英文,問:“你那是留學歸來?”
陸琦:“我确實留過學,上次你見我寫的确實是英文,但不論是留學還是歸家,我乘坐的都是可容納上百人的游輪,唯獨那一次是一輪只能塞下十幾人的帆船。”
“或許我不該冒險,或許我再等等我就能回家了。”
祁牧野眯着眼,越聽越糊塗:“冒險,冒什麽險?”
陸琦看了眼祁牧野,将手中的當歸放回抽屜,緩緩走到她身前,一字一句道:“我離開的那年,是1954年,我的身份,是國軍第四野戰部隊的随軍護士。既然你來自2023年,後面的故事你應該都清楚吧?”
祁牧野低頭消化目前的信息:“所以你當時是企圖從臺灣回到大陸,回到山東?”
陸琦點頭:“随軍來到臺灣并非我願,我的祖籍在山東,我的根在山東,山東還有我年邁的母親,若非沒有辦法,我絕對不會離開那兒。”
“我花了五年時間準備這場出行,滿心歡喜地以為能重回故土,誰曾想,睜眼醒來,竟到了這種地方。”
“不過好在這也算我的故土,哪怕相隔千年,我們骨子裏對這片土地的感情是一樣的。”
“既然你來自未來,你快與我說說,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祁牧野心中感慨萬千,她走上前,緊緊握住陸琦的雙手,柔聲道:“當然可以,現在兩岸一家親,大陸與臺灣暢通無阻,歡迎随時回家。”
陸琦的眼眶通紅,随着低頭的動作,淚水濺在地上,綻放出兩朵絢爛的花。
“果然應該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回家了。”
“現在你不就已經回家了嗎?我們腳下踏的,依舊是華夏兒女的家園,我們就在家裏。說不定等你找到機會回到現代,你可以領略家鄉的發展。”
“這幾十年來我們國家發展得十分迅速,已經十分強大了。”
陸琦:“不知道我的母親現在如何?她本就身體不好,那次随軍撤退,我連與她知會一聲的機會都沒有。”
1954年,按照自然規律,在2023年的時候,陸琦的母親就已經自然老死了吧?祁牧野沒有說出來,她拍拍陸琦的肩膀,撫慰道:“若我不幸回去了,我便代你去看望你的母親?如何?”
“你家在何處?我回去之後第一時間就去看望你的母親。”
“棗莊。”陸琦轉身拿起紙筆,寫下具體的信息,“我給你寫下來,等你見到她,你告訴她,我一切都好,讓她不要挂心。”
祁牧野收下紙條放進衣兜裏:“好,我一定與她好好說說你,将你這幾年的成就都說給她聽。不過,最好是你親自與她說,既然我能回去,說不定你也能回去。”
兩人都默契地忽略了時間。
來到尹江一十幾年,陸琦頭次遇到相同遭遇的夥伴,一時有數不盡的話語要與她傾訴。她拉着祁牧野就近坐下,沏上一壺茶,急切問道:“你是如何過來的?”
“我——”祁牧野想起初見許朝歌時的情景,不禁笑道,“我是因為朝歌。”
“許姑娘?”
祁牧野點點頭:“每回對她的事情感到情緒激動的時候,我都能回到銘朝。”她将她的夢境、穿越的前因後果通通講給陸琦聽。
陸琦:“那支笛子這般神奇?倘若我與你一起拿着它,是不是我也能回去了?”
祁牧野一陣失笑:“不行吧,我能來到這是因為我與朝歌有緣,并不是誰都能通過笛子穿越過來的。”
陸琦斜了她一眼,沒好氣道:“行了,知道你們兩個情深義重,不要在我面前嘚瑟。”
祁牧野:“沒有嘚瑟,确實是事實。而且我五年前就已經将笛子燒毀了,現在世間再無那個穿越的信物。”
“那你是如何回去的?”
祁牧野長嘆一聲:“我也想知道,本來我都做好一輩子待在尹江的準備了。”
陸琦一陣冷笑:“真是造化弄人,想回去的人回不去,想留下來的人留不住。”
祁牧野想起她們錯過的五年,又是一陣長嘆:“誰說不是呢?”
祁牧野在陸琦那待了一整天。兩人頭次亮明彼此的身份,雙方都有數不盡的話。陸琦向祁牧野講述她随軍作戰時的場面,描繪她出國留學時的港口不斷揮手的人群,描述她兒時陪着母親坐在炕頭上的記憶。祁牧野則向她講述現代的發展,描繪她旅游時見到的祖國大好河山,跟她講,現在漂流在臺灣的游子都已經陸陸續續回家了。
祁牧野估摸着時間與陸琦匆匆告別,她捏着衣擺,提着一口氣跑到與許朝歌分別的路口,直至見到熟悉的身影才放緩腳步,盯着眼中的女子步步靠近。
路上行人匆匆,她們在彼此的目光中走向對方,微風吹動她們的衣袂,許朝歌撩過碎發,面露微笑,欣喜道:“祁牧野,你還在這。”
“我自然還在這。”祁牧野走到許朝歌面前,“我答應過大家,我不會輕易離開你。”
遠處有燕子歸巢,祁牧野雙手微張,對着許朝歌挑眉。
她們在霞光中擁抱。
“餓了嗎?”祁牧野問道。
許朝歌點點頭:“有點,我沒吃飯就趕來了。”
祁牧野笑着提起她那一提油紙包得意道:“我早料到了,出發前買了餡餅,我們回家吃?”
“嗯,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