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許朝歌的眼中帶着嗔怪的意味,但也不過片刻,她笑道:“還好你沒有聽話。”

先前打趣的女子問道:“許姑娘,這是何人?”

許朝歌看着祁牧野思索良久才給出讓自己滿意的回答:“她是我的家人。”

她從袖中拿出一塊手帕遞給祁牧野,問道:“你怎麽跟從水裏出來似的?”

祁牧野接過手帕,擦拭着滿臉的汗水:“我那邊正是寒冬,穿得比較多,來到這比較着急,忘了脫衣服。”

她想起剛才的畫面,笑問:“你們剛才在笑什麽?”

許朝歌只是抿嘴笑着,并未言語。

還是剛才打趣的女子林英俠回答:“我們剛才在說翁公子昨日摔了個狗啃泥,今日會不會又摔一跤。”

“翁公子……翁子渡?”

許朝歌點點頭。

“他竟還在這?”

許朝歌的神情有一絲惋惜,她輕聲道:“他沒有參加科考,而是留下來與我們一起修築河道。”

“不如你與我們一起過去看看?你們還能敘敘舊,他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

她們要前往郊外,将城中的河道分流繞着尹江,這樣既能減少城中的水流,也能将分流出來的河道充當護城河。祁牧野的身體就如蒸爐一般火熱,但她嫌棄羽絨內膽過于醜陋,怎麽也不肯将沖鋒衣脫下。

翁子渡老早就在現場等着了,望見她們的身影,快步走上前,自然地接過許朝歌身上的背簍。祁牧野編着辮子,又穿着現代的服飾,翁子渡沒認出來,現在站在許朝歌身旁,仿佛在三人之間她才是那個外人。

“多謝許姑娘。”翁子渡背上背簍,拱手謝道。

“你我之間謝什麽?不過今日可不要再摔了!”

女孩們一陣哄笑。

翁子渡低頭赧笑:“今日我定會小心,絕不會再出醜了。”

他将視線投向祁牧野,怎麽也無法認出她來。“這位是——”

許朝歌笑着望了眼祁牧野,怪道:“虧她将你當作最好的朋友,你竟連她都不認得了。五年未見,你連祁公子也不認得了嗎?”

翁子渡反應過來,連忙拱手賠罪:“祁兄見諒,一時眼拙,竟沒有認出你來。”

祁牧野扶住他的雙手,搖頭:“無妨,我變化這樣大,你認不出來也是正常。”

翁子渡仔細打量着祁牧野,欣慰笑道:“祁兄确實變了許多,精神多了,面色也紅潤了,像是變了一個人。”

“哪有這麽誇張,不過五年未見,子渡說話更好聽了。”

翁子渡瞄了眼許朝歌,輕聲道:“子渡向來只會實話實說。”

祁牧野的出現在他們的意料之外,工期緊張,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與祁牧野寒暄,将她安置在一旁,幾人便去忙活了。

大家的氣氛還算輕松,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标揮灑汗水,充滿幹勁。趁沒人注意,祁牧野将裏面的羽絨內膽脫下來,再迅速将沖鋒衣套上。她也不知道她在在意什麽,明明在現代社會,她都能穿着睡衣去逛超市,到了銘朝反而變得這般注重外在。

翁子渡與許朝歌的工作地相距不遠,兩人時常聚在一起讨論問題,偶爾意見不合,許朝歌會伸手輕拍翁子渡的肩膀,揚着下巴與他争吵。

許朝歌是那些婦女的頭頭,女孩子之間最熱衷于讨論情感上的八卦,瞥見兩人打鬧的場景,互相對視,朝那兩人努努下巴,露出暧昧的笑容。

祁牧野坐在一旁看着兩人。現在約莫上午十點,正是懶洋洋惬意的時候,陽光并不熱烈,正好可以驅散人們的疲憊。日光灑在他們的臉上,透過許朝歌的發絲,照耀着她的笑容,仿佛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祁牧野輕笑着,仰頭望着天上的朵朵白雲長嘆一聲。

其實五年已經很久了。她來銘朝那麽多次,與許朝歌相處的時光加起來也不過一年。

能再次見到許朝歌,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工地的夥食似乎是由面館提供,由曹炎和葉珉儀推着推車運過來。兩人似乎都沒有認出祁牧野來,葉珉儀盯着她看了好久,碰碰曹炎的胳膊肘,手指着祁牧野低聲問着什麽。曹炎也回頭盯着祁牧野打量了許久,最後只是撇嘴搖頭,繼續分他的面去了。

工地上的工人飯量大,平常面館都是根據往日的食量送面過來。這次祁牧野來得意外,許朝歌也忘了通知面館,分到最後,祁牧野得和許朝歌分食一碗面。

“其實不用這樣。”祁牧野盡量忽視來自葉珉儀的灼灼的目光,不好意思道,“你要幹事應該吃飽一些,我來之前已經吃過了,兩個飯團呢,已經很飽了。”

“從你來這到現在都過去了多久啊!”許朝歌二話不說分了半碗推給祁牧野,“見面第一天就要與我争吵嗎?”

祁牧野直搖頭,收下那碗面解釋道:“我平時就吃得少,你給我太多了。”

許朝歌将筷子遞給祁牧野,低聲道:“不多,我也剛剛好。”

“想與你同吃一碗面很久了。”

銘朝有個習俗,大婚當日,新婚夫婦同吃一碗長面條,分別從兩頭不間斷,直至兩人吃盡那一碗面,寓意着二人相扶到老,不離不棄。

祁牧野低頭沉默,不敢輕易言語。

“不說這個了。這一次你在你的世界裏度過了多久?”

“兩個多月。”

許朝歌神情一滞:“原來只有兩個月。”不過轉念一想,又暗自慶幸,還好只有兩個月。

祁牧野急忙解釋:“如果我知道這邊過去了這麽久,我一定想方設法早點回來的。”

許朝歌搖搖頭:“我不是怪這個。兩個月其實挺好的,如果能讓你的身子再好一些,再久一些我也願意。”

“我的身子好多了,我在醫院住了好久,直到醫生催促了我才出院。這期間我還學了很多,會不少功夫,體質可能比常人還要好一些。”

許朝歌輕笑着掃視祁牧野的那一身裝扮:“你這一身是你那邊的嗎?每次回來你總是那麽奇怪。”

祁牧野尴尬地整理自己的衣擺,強行擠出一抹笑:“這一身也是近幾年時興起來的,在戶外的時候喜歡穿,既能防風,也能防雨,還挺保暖。來之前我正爬了一天的山,沒來得及換衣服。”

許朝歌略微驚訝:“那時候竟發展成這樣了嗎?一件衣服竟然也有這麽多功能。”

祁牧野:“确實,我那個年代發展确實十分迅速。我穿這身很奇怪嗎?你若是覺得奇怪,下次——我以後不穿了。”她本想說等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先換一套銘朝的服飾,但轉念一想,如今她們剛剛重逢就說着暗示分離的話語,實在是晦氣,強行将話頭轉了個彎。

“不會。”許朝歌搖搖頭,“這一身很适合你,看着很精神。”而且,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你。

祁牧野捏着拉鏈,經許朝歌的那一番話,不知怎的,突然就自信起來。她放下筷子問道:“如今尹江縣丞可是張梅行?”

許朝歌點點頭:“正是,他是個很有作為的人,就是他讓我們提前分挖河道提前應對汛期。”

祁牧野表示認同:“他确實是個很好的人,并且他以後對你有很大的幫助,聽他的準沒錯。”

葉珉儀還在一旁瞪着她,祁牧野實在難以忽視那一道刺眼的目光,低聲詢問:“後來你是如何向大家解釋我的突然消失的?”

許朝歌正拿着手帕擦拭嘴角:“我便說你家中有急事,回去罷了。畢竟這是事實,算不得說謊。”

“居然是我當初的說辭。”

“但沒有說謊不是嗎?”

祁牧野輕笑一聲,視線飄向前方的葉珉儀,小心翼翼:“我這樣行蹤不定,挺讨人厭的吧?”

許朝歌跟着望向身後的葉珉儀,瞧見那人幽怨的怒視,不禁笑道:“她還小,不懂那麽多,我回去與她說說。”

“面館還在開嗎?”

“還開着,還是在原來的地方。不過我現在忙,抽不開身,就讓明德與珉儀一同打理。”

“大家都還好嗎?”

“都挺好,日子還算安穩。”許朝歌将兩人的碗筷疊在一起,“你呢?上次回去,你的父母估計擔心壞了吧?”

祁牧野點點頭。她不敢告訴許朝歌她每次回去都得住院,也不敢将醫生的叮囑說出來。只要她還想着去見許朝歌,她還是會被送去醫院,她還是會被架上熟悉的儀器。

有失就有得,世間萬物都要遵循能量守恒定律。

許朝歌也不再言語,兩個坐在一張桌子旁低頭沉默着。

直到有人喚許朝歌的名字,她才擡起頭,與祁牧野知會一聲,端着碗朝人群走去。

“姐姐,他怎麽回來了?”葉珉儀接過許朝歌手中的碗筷,抱怨道。

“尹江的城門每日都開着,誰都可以回來。”

“早幹嘛去了,偏偏這個時候回來,明明姐姐與翁公子……”

“珉儀!”許朝歌語氣一沉,打斷她,“我與你說過多少次,我與翁公子并無男女之情。”

“姐姐~”葉珉儀有些委屈,“你都二十五了。”

“二十五怎麽了,到了年齡就一定要嫁人嗎?世間有那麽多事,為什麽偏要死死盯着婚姻?不管是二十五歲,三十五歲還是四十五歲,只要我不想,沒人可以強迫我。”

“姐姐,我是想有個人來照顧你。”

許朝歌突然笑道:“我有手有腳,為什麽非要別人來照顧?為什麽就不能是我去照顧別人?珉儀,她教了你那麽久,她心中所想,你竟然一點都沒有學去。”

“誰讓人家腦袋笨,他一說說一大通,聽得人腦袋都要昏掉了。”

許朝歌溫柔地撫摸葉珉儀的腦袋,側身望着那人發呆的模樣,不禁笑道:“現在她回來了,你可以讓她好好教你。珉儀,你知道我心裏有誰,往後不要再說剛才的言論了。尤其是在她面前,一個字都不許提。我與她已經錯過了五年,我不想因為這些莫須有的誤會耽誤我們的時間。”

暮鐘敲響,大家紛紛收拾東西,背上簍筐走上歸家的路。大家對祁牧野感到新奇,拉着她扯東扯西,一會兒問她中原的城市,一會兒問她身上的衣物,一會兒問她可曾婚配……祁牧野頂着壓力瞎扯,畢竟她确實沒去過銘朝的中原,也不知道該怎麽向大家解釋她身上的衣服。她只能借着史書對銘朝的描述一一回答,借口衣服是在世界的另一端的邦國那買的。

至于婚配,她故意繞了過去,不想否認,卻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畢竟已經過去了五年,畢竟她仍會離去。

人生又有多少個五年呢?

“你家還是在原處嗎?”待與衆人分別,看着周圍熟悉的事物,祁牧野不不禁疑問。

“對啊。”許朝歌牽着祁牧野走進那狹窄的小巷,“在原來的基礎上我又建了一層,其餘都沒有變。樓上修了兩間屋子,場地寬敞,正好作你我的寝間,推開窗還能遠眺遠處的景致。”

祁牧野的手心一顫,倒也沒有抽開。她沉默不語,任許朝歌将她牽進院子。

推開門,祁牧野突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對她來說,她只是離開了兩個多月,如今推門而入,她卻有一種重返故土的悵然。

小院子裏什麽都沒有變,甚至連那棵樹也栽在原來的地方,一草一木,似乎如昨日之景。許朝歌放慢腳步,留給她足夠的時間回憶往昔。見她回神,這才牽着她的手,與她一同推開屬于兩人共同的家。

一樓幾乎與之前一模一樣,進門處就能見到許叔與江姨的牌位,祁牧野率先跪下給兩人上了柱香,再緩緩起身環顧四周。

這個房子承載了太多回憶,每個角落都充斥着她與許朝歌的歡聲笑語,每一處都滿載着許朝歌沉重的思念。

“你連這都保留了?”祁牧野指着浴室前那條狹窄的過道笑着問。

許朝歌走上前點點頭:“這裏有太多回憶,我舍不得動它一毫。”

“祁牧野。”許朝歌輕聲喚道,“回家了。”

祁牧野松了一口氣,回答:“回家了。”

“我們回家了。”許朝歌擡頭與祁牧野對視着,“你可以抱我了。”

祁牧野低頭望着許朝歌,緊緊咬着嘴唇,口腔裏漫出血腥味也不肯松嘴。她的視線望向別處,故作輕松:“我這一路跑來,出了一身汗,估計全身都是汗臭味,我先去洗個澡。”

說着她就要往外跑。

“祁牧野。”許朝歌拉住祁牧野的手,“我不怕。”

“不要後退。”

祁牧野的嘴唇顫抖,就這樣背對着許朝歌,不敢做任何動作。

“祁牧野,站着好累,抱一抱我吧。”許朝歌輕拉着她的手指。

“朝歌,我——我還是——”祁牧野的腳尖挪動,嗫嚅。

“祁牧野,走向我,抱緊我。”

祁牧野擡頭望向許朝歌,那人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堅定,她緩緩挪動腳尖,一步一步走向許朝歌,向她張開雙手。

衣料相碰的瞬間許朝歌便也張開雙手,緊緊抱住那個糾結的愛人。她使了全部的力氣,似乎要将這五年落下的擁抱在這一次彌補幹淨。

“是真的,和以前一樣,你真的回來了。”

祁牧野緊緊摟着許朝歌,臉頰磨蹭她的發絲,嗅着她的香味,從五感中體會許朝歌的存在。只過去兩個多月,她卻覺得自己的思念快要泛濫成災。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以為我能永遠留下來。”

“這不怪你。”許朝歌松開懷抱,擡頭仔細撫摸祁牧野的臉頰,“這些誰都無法預料,只要能再見到你就好。”

她踮起腳尖,勾着祁牧野的脖子,吻上她緊咬着的雙唇,一點點打開她的牙關,輕舔她唇上的傷口,以舌尖填滿這五年來所有的遺憾。

“以後不許你再這樣咬自己的嘴唇了。”許朝歌輕咬着祁牧野的下唇,為這一個吻畫上句號,“往後只能由我來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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