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祁牧野再次睜眼的時候,目光所及,是她熟悉的醫院天花板。她認命地閉上雙眼。

耳邊傳來管女士的聲音:“小牧?你醒了嗎?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祁牧野再次睜眼,正對上管女士關切的眼神。她突然眼眶一熱,內心無盡的委屈與不舍在瞬間釋放。

“媽媽。”她起身抱住管女士,哭道,“我又做錯事了。”若她知道她會回到現代世界,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與許朝歌在一起,給她描摹未來的美好憧憬。

她太懂希望之後的絕望是什麽樣的滋味了。

管女士只當她在工作上遇上問題,抱着女兒不斷安撫,“沒事沒事,人哪能不犯錯的?不喜歡那個工作我們就辭了,我女兒這麽優秀,哪家單位不想要?”

祁明也從沙發上站起來,看着相擁的母女倆,指指門口:“我去買點吃的,小牧想吃什麽?爸爸給你買。”

祁牧野搖搖頭,她現在什麽都不想吃,一點胃口都沒有。

管女士回頭囑咐道:“小牧剛醒來肯定沒什麽胃口,稍微買點清淡的。”

祁明點點頭,拿起外套走出門去。

祁牧野将頭埋在管女士的肩窩裏。她需要發洩情緒,可她又能怪誰?每次回來都是因為大家對她身體的關心,她想永遠留在銘朝,可是她的父母又該怎麽辦?他們這一輩子的愛都傾注在她身上,若是這樣不告而別,對他們又是怎樣的傷害?

“媽媽,我怎麽到醫院來了?”

“你還說!”管能俪責怪道,“我們幾個月沒見,你就把身子折騰成這樣!醫生還說你有些心肌缺血,不久前剛出院的,是不是?”

祁牧野現在不想讨論那個問題,她松開管能俪的懷抱,繼續問道:“是你們把我送醫院的嗎?”

“還能有誰?我們回來聯系不到你,你的公司也說你電話不接,我們就到你那兒去了。一去吓一跳,你這房子落了一層的灰,你人就蜷縮在地上,要是我們沒有發現,都不知道你要躺幾天。”

管能俪撫摸着祁牧野的臉頰,心疼道:“小牧,你是要吓死媽媽嗎?”

祁牧野羞愧地低下頭,她當時滿心都是許朝歌,根本沒有考慮其他後果。

“笛子。”祁牧野突然想起來,猛地問道,“媽媽,你有看見我的笛子嗎?”

管能俪疑惑:“什麽笛子?”

“就是我暈倒時拿着的笛子。”

管能俪恍然大悟:“哦!就是那個黑不溜秋的木棍啊?那是笛子?我拿起來看了眼,都差點把它弄斷,這東西能吹起來?”

祁牧野不想解釋那麽多,她抓着管能俪的雙手,急切問道:“這個笛子現在還在嗎?”

“在啊,我親手給它放桌子上了。”

“不是,我是說現在,現在還在嗎?”

“現在我哪曉得,你來醫院後我們一直陪在這。”

管能俪問道:“怎麽了?這東西很重要嗎?”

祁牧野點點頭:“很重要,沒有它我可能會死。”

管能俪生氣地拍了下祁牧野的手臂:“快呸呸呸,在醫院裏哪能說這樣的話?太不吉利了。”

祁牧野聽話地呸了三下。

“要是你急的話,讓你爸爸回去看一眼。”

祁牧野點頭表示認可。

母女二人相顧無言。

“媽媽。”祁牧野突然問道,“你愛爸爸嗎?”

管能俪的臉上瞬間盈滿笑容:“你說的什麽傻話,我要是不愛你爸爸,哪來的你?”

祁牧野強忍着心痛問道:“那要是你知道,你們兩個在一起會讓爸爸的未來充滿痛苦,你當初還會和爸爸在一起嗎?”

管能俪的表情有瞬間的凝滞,她微皺着眉,問道:“怎麽了?你爸爸說啥了?”

祁牧野苦笑道:“不是爸爸,我是看到一個故事,兩個相愛的人注定不能相守,在一起的後果是無盡的等待與心痛,既然這樣,是不是不應該開始這段感情?”

管能俪的表情有所舒緩,她輕笑一聲,撫摸着祁牧野的腦袋,溫柔道:“愛情這件事哪能計較什麽後果?若凡事都這樣計較後果,這人生該有多無聊?不管是現在的我,還是年輕時的我,對于這個問題,我的選擇依舊是繼續愛下去,哪怕将來遲早分開,至少還有一段美好的回憶不是嗎?若是選擇不曾開始,那我的餘生大概率會一直後悔當初的那個決定。”

祁牧野笑道:“媽媽,你說的這段話,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誰?”

祁牧野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呢喃:“一個很勇敢,很善良的人。”

管能俪湊近八卦道:“怎麽了,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是遇到了喜歡的人嗎?”

祁牧野一怔,搖頭:“不是。”

管能俪才不相信,繼續問:“哪個男孩子?”

祁牧野果斷搖頭:“不是。”

“那是······女孩子?”

祁牧野遲疑一會兒,沒有動作。

管能俪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笑道:“說說吧,什麽樣的女孩子,居然能讓我家閨女開竅。”

祁牧野懊惱道:“怎麽什麽都瞞不過你?”

管能俪不屑:“我這麽多年的飯可不是白吃的,你這一開口,我就知道你想講‘媽媽,我有一個朋友’巴拉巴拉的故事,我什麽看不透吶?跟媽媽講一講,是什麽樣的女孩子?”

祁牧野回憶起許朝歌的模樣,蒼白的臉上不覺扯出一抹笑容:“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兒,堅韌、聰慧、善良、勇敢、自信自強,哪怕命運一直跟她開玩笑,她也能一直勇敢地對抗下去。她從不退縮,不管發生什麽,她都能勇敢面對,我覺得,世間所有美好的品質都聚集在她身上。”

“好看嗎?”

祁牧野無奈笑道:“媽媽,美貌是她最不起眼的特質。”

“好好好。”管能俪拍拍自己的嘴巴,“是媽媽膚淺了。”

“什麽時候把人家帶回家看看,讓媽媽見識一下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孩。”

“她——”祁牧野瞬間落寞,“我不能把她帶回家。”

“為什麽?”

祁牧野苦笑道:“我辜負了她。”

管能俪表情一僵,小心問道:“是因為你剛才問我的那個問題嗎?”

祁牧野搖搖頭:“不是的媽媽,我也勇敢了,她教會我勇敢。我們兩個都已經很勇敢了,但還是不能在一起。我也想——帶她回家。”

管能俪心疼地摟住祁牧野,手掌在她的後背上來回揉搓:“沒關系,至少你們有一段美好的回憶不是嗎?這輩子不遺憾就好了。”

祁牧野回想起兩人相處的時光,不禁鼻子一酸,嘴巴一癟,痛哭道:“媽媽,我開始想她了。”

差不多過了一小時,祁明打電話過來,說是找到了那支笛子,它一直放在祁牧野的桌子上,甚至還貼心地發來一張圖片。

祁牧野看着那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笛子,渾身失去支撐,倒在床頭,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怎麽會這樣?她明明已經将它燒了,甚至第二天還特地去篝火那确認過了,早已化為一堆灰燼了,按理說,這一千多年來都不會有這支笛子的存在,為什麽還會躺在她的桌子上?

為什麽連這麽小的一件事她都無法改變?

那許朝歌呢?她的結局是否也無法改變?會不會不管她怎麽努力,許朝歌都将是遭人唾棄的貪官,她都會是個抛棄丈夫的不良婦人?

丈夫,她離開後,許朝歌的丈夫又會是誰?

祁牧野的視線重回手中的那張照片,輕嘆。不過還好,穿越的信物還在,她還能回到銘朝,她還能再見到許朝歌,哪怕最後不是以身邊人的身份待在許朝歌的身邊,只要能再見到她,只要能與她繼續相處一段時光,讓她做什麽都心甘情願。

要是能改變她的命運,那最好。

祁牧野沒有着急回去,也沒有着急出院,而是罕見地聽從醫生的建議,乖乖接受治療,吃着醫院的營養餐,肉蛋奶蔬菜樣樣齊全。之前的工作她在第一時間辭了,由管女士去公司辦的手續。閑暇時她會去醫院的健身房健身,也會去樓下的小院子裏曬太陽,回憶她與許朝歌在一千多年前嬉戲打鬧的時光。

去的次數多了,她也與一起散步的大爺大媽們熟識。在銘朝的那幾個月,她早已習慣了沒有手機的日子,她不帶手機出門,與大爺大媽們海闊天空地聊着,什麽話題她都能接上,什麽話題她都感興趣。

會與她們一起聽她們喜歡的戲曲,一起打太極,一起聽書,一起暢談人生。她想,這些東西許朝歌肯定也會喜歡,在下次相見的時候,她要慢慢地一件件地說給她聽。許朝歌想見到一個健康的祁牧野,她便給她打造一個身心健康的祁牧野。

祁牧野出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驅車趕到陸存的随園。她不是個傻子,再怎麽遲鈍,經歷了這麽多事,也能明白個大概。從一開始的刻意接近,故意引導她去見許朝歌的畫像,一次次的偶遇,一次次的欲言又止,模棱兩可的言語,都暗示着他與許朝歌密不可分的聯系。

陸存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到來,坐在亭子裏,目不轉睛地望着祁牧野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說說,怎麽回事。”祁牧野将裝着笛子的匣子放在陸存眼前,質問道。

陸存不慌不忙地露出笑容,慵懶地給祁牧野倒了一杯茶,悠悠道:“我原以為你都參悟透了。”

“我自然都想明白了,我只是要你給我一個解釋。”

“什麽解釋?”

“你是誰?”

陸存笑着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我是陸存。”

“你與許朝歌是什麽關系?”

“同是尹江人的關系。”

祁牧野瞪着陸存,深吸一口氣,欲言又止,遲疑道:“許朝歌——是你的祖上嗎?”

陸存不解地看着祁牧野,搖頭:“不是,許朝歌這輩子只嫁給了一個人,但她這輩子都是孤身一人。”

“你究竟是誰?為什麽你知道那麽多?”

“我是誰不重要,我只是,你們的故事的旁觀者。”陸存停頓了一下,“或者說,是那段歷史的一環。”

他搖頭笑道:“誰能說得清呢?”

祁牧野打開匣子,指着笛子急切道:“你為什麽知道那麽多?還有這笛子,你怎麽知道它能帶我回到銘朝?”

陸存:“其實不止我一人知道你們的故事,我的祖祖輩輩都清楚你們的故事。”

祁牧野一時轉不過來,口幹舌燥,急飲那一杯茶水:“什麽意思?你們家都知道我的這段經歷?”

陸存點點頭:“這一千多年來,我的先祖也一直在等待你的到來,只不過被我等到了。”

“不止許朝歌在等你,我們幾代人都在等你。”

“為什麽?”

陸存望向滿園蕭瑟的景致,感嘆:“為了完成這因果之環吧?”

祁牧野歪歪腦袋,乜眼道:“什麽意思?”

陸存站起身,負手望着緩緩飄落的樹葉,待它落到水面上才開口:“你覺得,沒有許朝歌,會有你祁牧野嗎?”

祁牧野正欲開口,想到什麽又默默閉上嘴巴。

見身後沒有動靜,陸存嘴角微勾:“若沒有你祁牧野,會有許朝歌嗎?或者說,會有我們熟知的銘朝第一女官許朝歌嗎?”

祁牧野立馬起身反駁:“怎麽會沒有?即使沒有我,她依舊會出類拔萃,她依舊會登上歷史的舞臺閃閃發光。我們的相遇,不過是上天的一次垂憐罷了。”

陸存回過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是嗎?你經歷過那個時代,你應該很清楚那個社會環境。若沒有你的出現,她再怎麽努力也無法登上那樣的高度。沒人教她這樣超前的知識,教她前衛的道理,鼓勵她與男子比肩,甚至超越男子。你真的認為沒有你灌輸的那些思想,她依舊能在歷史的洪流裏站在這樣的高度上嗎?”

“你也了解歷史,你應該清楚封建王朝對女子的禁锢。”

祁牧野:“許朝歌的成就,那是她努力的成果,為什麽要和我扯上關系?在我遇見她之前,她就已經是那樣的人了,她生來就有那樣的品質,并沒有因為我而有什麽改變。”

陸存上前幾步,走到祁牧野跟前,低頭望着她,目光深邃:“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歷史,已經是你努力後的結果?”

祁牧野一臉疑惑。

“經歷過這麽多次,你難道就沒有發現嗎?不管你怎麽努力,結局依舊沒有變,許朝歌依舊是人們口中的貪官,她的結局依舊沒有被逆轉。”

“這便是我所說的因果之環。歷史不會變,因為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歷史,已經是你當初竭盡全力的結果。”

“怎麽可能!”祁牧野堅定地搖頭,“我知道歷史,我有上帝視角,我知道他們未來發生的事情,只要多給我幾次機會,我肯定可以改變結局。”

陸存突然拔高音量:“建寧三年的那場洪水你改變了嗎?來這之前你應該也查過了吧,與你之前的結局沒有任何差別。你忙活了這麽久,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有變化嗎?”

祁牧野的氣勢瞬間弱了下去。是,确實沒有改變,她依舊沒有阻止建寧三年的那場洪水,更沒能防住建寧三年的那場瘟疫。死傷的人數依舊讓人痛心,史書中描述的慘狀依舊那般刻骨銘心。

祁牧野痛苦不堪,她捏着自己的鼻梁,難以接受現實:“怎麽會這樣?我明明知道歷史的真相,我與你,與別的旁人一樣,都是這段歷史的旁觀者,擁有上帝視角,怎麽就改變不了?”

陸存搖搖頭,坐了回去:“當局者和旁觀者,誰又能說得清呢?我們自诩掌握歷史的真相,擁有上帝視角,不依舊是歷史的一環嗎?這估計就是我們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尋找你,助你回到銘朝,你的使命就是找到許朝歌,助她成為她想成為的人,許朝歌的使命就是等到她命中注定的你,一起與命運抗争,一起開鑿出尹江的那條大運河。”

祁牧野緊緊捏着拳頭,一時難以接受她們的宿命。

“你不會不甘嗎?生來就注定好了命運,窮盡一生都在等一個未知的人。”

陸存笑笑,伸手給兩人湛茶:“其實這個問題你早就問過了吧?在銘朝,你與許朝歌。她知曉了自己的結局,但她依舊給了你一個你不願接受的回答不是嗎?我想,我的祖祖輩輩都會是這樣的答案。自己短暫的一生與尹江千百年來的幸福相比,又算得了什麽呢?”

祁牧野有些惱怒:“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陸存遞給她茶水,向她示意:“倒也沒有什麽都知道,你們之間的一些私事我無從得知。”

祁牧野坐了下來,指着笛子問:“這東西若是在你手中,你也會回到銘朝嗎?”

“不會,那是你的東西,它只認你這個主人。”

“可是我明明把它燒了,為什麽它依舊躺在我的桌子上?按理說,它沒有傳下來的話,歷史上根本不會有它的蹤跡,它也不會被考古人員發現。”

“或許下一次你就知道了。”

祁牧野斜了他一眼:“嘁,搞得神秘兮兮的。”

陸存笑而不語。

“你還沒好好回答我呢,你與許朝歌究竟是什麽關系?”

“嗯——”陸存低頭沉思,“等到故事結束,你應該就知道了。”

“你就不怕我待在銘朝不回來沒機會再告訴我了嗎?”

“即使是這樣,你也會知道我的身份。”

“嘁,真搞不懂你,有什麽事情一直憋在心裏,不難受嗎?”祁牧野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拍拍手掌準備起身,“反正問你也問不出什麽了,等我回到銘朝再搞清楚。”

陸存:“你要去哪?”

祁牧野已經打開了導航軟件:“去學跆拳道。我答應過她要健健康康的,學點功夫傍身也不錯,這樣就不用她一直費心照顧我了。”

祁牧野将自己的課程表拉出來給陸存看:“我還報了登山、柔術、擊劍、書法,哦,我還報了門水利的網課,這樣回到銘朝還能幫幫她。”

她指着西落的太陽,自言自語:“現在是下午兩點,太陽正往西邊落,這邊是西,那邊是東,哦——懂了,這邊是東北,那邊是西南。”

祁牧野打開手機裏的指南針,一遍遍核對,滿意地點點頭,向陸存解釋:“我不認識東南西北,都被許朝歌嘲笑好幾回了,這次回去我要向她好生炫耀一番。”

她拍拍陸存的肩膀,輕快地說道:“我走了,你慢慢喝茶。有空多出去走走,別老待在一個地方。既然已經找到我了,你也應該過屬于自己的人生,不要被所謂的宿命所束縛,當代年輕人應該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才是!”

祁牧野抱起匣子,收起手機,嘴裏哼着輕快的《生生世世愛》,快步走向陽光。

陸存望着祁牧野堅定的背影,飲盡杯中的茶水,拍拍大腿站起身,轉頭望向滿池的落葉,看着滿世界的金黃,喃喃:“許朝歌,祁牧野現在過得很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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