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脅
大殿之內,一片肅然。
君梧秋正在裏間,她受傷嚴重,大夫正在為她醫治。
百裏無塵看了一眼裏間的門,不斷有內侍端出一盆盆血水出來,又不斷有人将一顆顆靈丹送進房內去。
他将目光看向了蘇暖暖,“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暖暖想起剛才駭人的一幕幕,仍心有餘悸。
“殿裏不知怎麽的出現了一只巨獸,我看到它的時候,它正追着城主,守衛們都被它打傷,根本沒人靠得近它,幸好一個叫‘承朝夕’的人沖上去救了城主。”
聽到“承朝夕”的名字時,百裏無塵眸光動了動,然而他面色很快又如之前一般平靜,只聽着蘇暖暖繼續說下去。
“但是那只巨獸太厲害,承朝夕不是它的對手,城主後來也受了很重的傷,所幸那只巨獸後來又離開了。”
袖子裏的手臂還在隐隐作痛,蘇暖暖把手背在身後,不知道為什麽,她不希望百裏無塵知道她當時也沖了上去救人。
她甚至說不出來當時她能奮不顧身沖過去救君梧秋的動機。
然而百裏無塵的目光何等犀利,他看了眼蘇暖暖一直未曾動過的那只手臂,一眼便看出她受了傷。
那巨獸的目标是梧秋,然而蘇暖暖卻也受了傷,他只當她心底太過良善,梧秋對她一向并不待見,她竟能做到如此。
沉默片刻,他問道,“你說那巨獸一直追着梧秋,那只巨獸是何模樣?”
蘇暖暖道,“那只巨獸身形看起來跟小金差不多,只是他全身長滿了紅色鱗甲,背上還有一對很大的翅膀,聲音渾厚震天,跑得也特別快。”
“紅鱗覆體,背有雙翼。”一旁淩州聞言道,“屬下卻是從未聽聞還有如此猛獸,此獸将整個城主大殿攪得天翻地覆,實力堪稱不俗,只怕是開了靈識的。”
百裏無塵擡眸,“是飛麟獸。”
“飛麟獸?”淩州身子一震,“妖王坐騎飛麟獸?!妖王不是失蹤了二十多年麽,怎麽它的坐騎如今會出現在上靈城中?”
百裏無塵沉聲道,“淩州,你先前告訴本君有人擅闖歸落山,如今又有飛麟獸突襲城主大殿,城中守衛重重,若不是有內應,不至于那飛麟獸到了梧秋的面前才被發現。”
蘇暖暖這時也反應過來,百裏無塵的意思……
“這飛麟獸與闖入歸落山的人相關?”
百裏無塵點了點頭,他目光看向天外,聲音沉重,“只怕上靈城自此難以再保太平。”
大殿之內,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片刻後,百裏無塵走到了蘇暖暖面前,他手中白色靈光輕輕籠罩住蘇暖暖的周身,蘇暖暖只覺整個身心說不出來的放松,身上再也沒有一絲痛感。
百裏無塵看着蘇暖暖道,“你今日受了驚,淩州在外應戰一天也累了,你們現在都回去歇着罷。”說着,他目光看向了裏間。
君梧秋就在裏間。
蘇暖暖知道他還要在這裏等君梧秋醒過來,遂道,“好。”
大殿之內,只剩下百裏無塵一人。
不知等了多久,裏面終于有人道,“聖君,城主醒過來了!”
百裏無塵随即站起身,大步往裏走了進去。
君梧秋躺在床榻上,臉上黑紫之色更甚,微微睜着雙眸,大夫站在她榻前,見他走了進來忙行禮,“見過聖君。”
百裏無塵擺了擺手,“城主怎麽樣?”
大夫低下頭去,拱手道,“城主受那妖獸重創,筋脈俱斷,屬下剛才已為城主重接筋骨,筋骨雖可接,可嚴重的是城主吸入了那妖獸的瘴毒,此毒兇猛異常,竟與那傳說中的妖王坐騎飛麟獸之毒氣極為相似,飛麟獸之毒只有妖王可解,可妖王失蹤二十年之久,要解此毒只怕是難。如今毒入肺腑,屬下已喂城主服下靈丹,靈丹能保城主性命三日,若是三日之後找不出祛毒之法,城主只怕……”
大夫跪拜在百裏無塵腳下,沒有再說下去。
這大夫年歲近五百,在上靈城中他的一身醫術無人可與之匹敵,他說三日那便只有三日了,百裏無塵默默握緊了手心。
床榻上,君梧秋流下淚來,看向百裏無塵的方向,艱難開口道,“無,無塵,我不,不想死。”恐懼甚至讓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百裏無塵擦掉君梧秋的眼淚,“你會好好活下去的。”
“我好怕。”君梧秋掙紮着就要起身,她極力抓住百裏無塵的手,“你一定要救我,無,無塵,要救我!”
她說着,驀地吐出一口血來。
百裏無塵忙扶着她躺下,“梧秋,你莫要着急,我會救你。”
“我不想死。”君梧秋只哭着搖頭。
百裏無塵道,“我一定會有辦法,你信我。”
“對,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是不是?”君梧秋直勾勾盯着他,眸色血紅,然而不待百裏無塵回應,她忽然又垂下眸子,厲聲大哭起來,“還能有什麽辦法?飛麟獸的毒豈能輕易解開?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不想死!”
她捂住頭,哭得聲嘶力竭。
百裏無塵試圖安撫她,“梧秋。”
此時的君梧秋卻什麽也聽不進去,百裏無塵沉默看着她,頓了頓,道“等我”,随後快步走出門外。
君梧秋淚流滿面,現在除了哭,她再也沒有別的法子了,毒瘴在她身體裏游走,她只覺得周身沒有一處地方不疼,疼得她撕心裂肺。
大夫嘆口氣,“城主,您千萬保重,莫要激動。”
死亡的恐懼籠罩君梧秋全身,縱使百裏無塵修為再高絕,只怕也難以解開妖王坐騎之瘴毒,她現在滿心滿眼裏都是即将死去的哀戚。
也不知哭了多久,君梧秋似累了,終于安靜下來,只是怔楞靠坐在床頭。
便在這時,侍從進來道,“城主,承朝夕大人過來了。”
君梧秋面無表情看向門外,承朝夕靜靜的站在那兒也正看着她。
他的腿上、胸口上還纏繞着白色的布紗,白紗上血跡斑斑,他向她走來,每走一步,白紗上的血跡便多滲出一分。
很快,那血便滴落下來。
他站在她榻前,跪下身來行禮。
君梧秋看了他良久,突然道,“朝夕,你恨我麽?”
她如今就要死了,人在死前才會突然反思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他都在一如既往的護着她,而她呢,肆意享受着他的照護,卻在被無塵看到後,又将一腔怒火全發洩在了他身上。
他又有什麽錯呢,錯的是她,她忽略了分寸。
那時周遭那麽多人想殺她,而他是所有護衛中修為最高的,她想利用他的真心讓他義無反顧的留在她身邊繼續護着她的性命。
她用錯了方式,傷人傷己。
承朝夕看向她的眸子,“不曾,屬下從不曾怨恨城主一分。”他垂下目光,“屬下,願意為了城主做任何事。”
“任何事?”君梧秋苦笑,“那你願意把命給我?”
“願意。”他回答的沒有一絲猶豫。
君梧秋原本毫無波瀾的雙眸微微一震。
她憐憫的看着他,他自是願意的,那只妖獸那般兇猛強大,可他卻還是沖過去了,一次又一次為她拼盡全力。
若是不曾遇見無塵,若是不曾遇見,她,她與他……
可是沒有如果,君梧秋緩緩閉上眸子,她只會愛無塵,那個整個上靈城權利最高的男人,只有他才配得上她。
她道,“你如何把命給我,你如今自身都難保。”她幽幽一嘆,“想不到你我皆為修士,卻比不過區區一個凡女,她也受了那妖獸一掌,她也吸入了毒瘴,可她卻偏偏能安然無事,我卻要命不久矣,這,太離譜了。”
承朝夕微擡眸光,看向了她。
一旁大夫卻突然上前一步,急道,“城主剛才是說那名女子也吸入了火麒麟毒瘴,卻安然無恙麽?”
君梧秋道,“是又如何?”
大夫面色大喜,“城主,屬下可能已經找到為城主祛除毒瘴的方法了。”
“什麽?!”
“飛麟獸毒瘴之下鮮有人能毫無損傷,但這名女子卻能安然無恙,此女必是體質特殊,若是此女能獻出其心為藥引,屬下或能煉制出丹藥為城主解毒。”
“此話當真?!”
“屬下絕不敢欺瞞城主,只是”,大夫皺了眉頭,“那位姑娘畢竟是凡間女子,若是真的取其心,必将對其性命有所威脅。”
君梧秋之前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突然聽聞她自己還有救,此刻心血蕩漾,只有滿滿的慶幸,她如何還有心思能考慮到其他,随即道,“來人,将蘇暖暖帶到本座面前!速去!”
她話剛落音,承朝夕擡起一雙漂亮的黑眸看向她,開口道,“屬下聽聞那位姑娘是聖君的貴客,此事,城主與聖君商量後再定奪也不遲。”
君梧秋道,“不必商量,無塵自是不忍心看着我死,在他心裏,我的性命自然比那個蘇暖暖重要,而且那個女人哪裏是貴客,若不是無塵好心帶她上歸落山,她還不知道流落在凡間哪個角落。”
一衆侍從領命而出。
*
靜谧的夜,蘇暖暖卻是睡不着。
腦子裏一遍又一遍閃過那只妖獸消失前看着她的目光,它微眯着眸子,巨大的眼睛晦暗不明的盯着她。
為什麽它會那樣看着自己?
她翻來覆去,左右是睡不着,索性穿衣起床。
便在這時,只聽“砰”一聲響,門被人一腳踹開,大批侍從湧了進來。
蘇暖暖怔楞片刻,随即反應過來,警惕道,“你們是誰,要幹什麽?”
為首的人冷漠的看着她,“屬下奉城主之令,請姑娘前去面見城主。”
君梧秋?
哪有人請人過去見面是這種方式,蘇暖暖心中預感不好。
她往後退去,“現在夜深了,你們城主若是沒有急事的話,何不明日再說。”
“城主說現在就是現在,豈是你一個凡女能置喙的?”
蘇暖暖自是不傻,君梧秋這麽着急,想來不是什麽好事,蘇暖暖哪裏敢就這麽乖乖跟着出去,她忙道,“我要見聖君。”
“聖君豈是你想見就能見?!”
那人一聲冷笑,随即一個眼神,大批人上前就要抓住她。
蘇暖暖大喊,“別過來!”
左右是打不過這些人,頓了頓,她道,“我自己去,不用你們來。”
她走過去,瞪了那人一眼,開始往外面走去,心中卻是怦怦直跳,這些人大半夜過來,明顯是來者不善,君梧秋究竟要什麽?
夜色之下,整個大殿一片昏暗。
那些人還跟在她身後。
她暗自掃了一眼,眸色一沉,拔腿就往前跑!
“站住!”
那些人估計也沒料到她會跑,頓時就緊追上去。
蘇暖暖邊慌忙往前跑邊大喊,“救命!”她只希望百裏無塵能聽見!
可她初學術法,自然是比不過訓練有素的侍衛,只見那些人身形一閃,便站到了她面前。
“你這凡人竟敢違抗城主之令,再如此大膽,休怪我等不客氣!”
為首的面色陰沉,蘇暖暖卻道不好,就見他們指尖微晃,一道道流光閃現,頓時将她捆得嚴嚴實實,再也動彈不得。
她大喊道,“你們放開我!”
那些人只不屑一笑,抓着她就往前走。
“救命,救命啊!救——嗚——”
很快,她的嘴也被他們用術法封住。
君梧秋本就不喜她,這夜黑風高的,突然派人來抓她,定是沒安好心!
蘇暖暖說不出一句話,身子也動彈不得,正是焦灼的時候,只聽身後一道聲音道——
“放開她。”
百裏無塵!
驟然聽到他的聲音,蘇暖暖只覺得驚喜,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絲難以訴說的委屈,之前被抓的時候沒哭,現在卻忽然眼中泛出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