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問完這句話,許朝歌便緊鎖眉頭,既期待,又害怕。
祁牧野的手被握得有些酸脹,她的下巴蹭着許朝歌的耳朵,萬分留戀,沉默許久,她才啞着嗓子道:“朝歌。”
許朝歌的指尖一顫,轉而使了更大的勁握住那人的手。
“朝歌。”祁牧野回握她,“我,我會盡全力,陪你久一點。”
許朝歌的身形一晃,手掌洩了些力,靠在祁牧野身上緩了好久,才故作鎮定:“所以,你還是要走,是嗎?”
“朝歌,你不懂,并不是我想走,我……”
“下次!”許朝歌深呼吸道,“你走之後,我還要多久才能再見到你?”
祁牧野緊繃着腮幫子,欲言又止。她比許朝歌更想知道,她們的下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哪怕她馬不停蹄地趕回去,她與許朝歌還是會錯過,她與許朝歌的時間永遠不會對等。
“朝歌,這其間過于複雜,我無法向你解釋。”
“祁牧野。”許朝歌松了手,任祁牧野緊握着,維持握手的狀态,“如果最終你還是要走,為什麽還要與我重逢?”
她站直身子,擡頭與祁牧野對視:“如果無法實現自己的諾言,從一開始,就不要輕易向人許諾。”
許朝歌移開視線,緩緩抽離自己的手指。
“朝歌。”許朝歌剛抽走自己的手指,祁牧野就趕忙握住她的手腕,急切道,“你相信我,我比世上任何人都不想離開你。”
“但世上總有那麽多無可奈何,是嗎?”許朝歌接道。
祁牧野在她身後點頭。
“祁牧野,我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小姑娘了。”許朝歌扭動手腕,“年少時候我還能日日帶着對你的期盼,一年、兩年地等下去。”
“但人是會累的。”
她使了力氣,掙脫祁牧野的手,站在原地,看着身後照過來的燭光,良久,才深吸一口氣,擡頭走回房間。
祁牧野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前幾分鐘她們還十指緊握,現在卻餘溫散盡。她癱坐在牆邊,蠟淚滴在手上也毫無感覺,腦海中回蕩着許朝歌的那一連串問話。
她又何嘗不想離開?如果可以,她寧願一輩子待在銘朝,待在許朝歌的身邊。
可是,誰給她這個機會呢?
–
許朝歌恢複了對祁牧野的疏離。她任她在蓬門面館抄抄寫寫,與他人談笑風生,就是不願理會祁牧野,就像是,當這個人不存在。
大家都以為是那幾顆棗子惹的禍,紛紛出主意讓祁牧野讨好許朝歌,免得有一天許朝歌突然想起來,趕她出去,那祁牧野便是工作夥食都沒了。
但只有祁牧野心裏清楚,只要她還會走,只要她不願扯一個謊言麻痹彼此,許朝歌将永遠是那個态度。
翁子渡每日都會來面館,與祁牧野分享新的收獲。許朝歌偶爾也會被拉着加入,但她也只是與他們隔着幾張桌子,只看翁子渡,只聽翁子渡,每每翁子渡向她傳遞祁牧野的看法,她都選擇性忽略,轉移話題,或像是沒聽到那般繼續讨論彼此的見解。
翁子渡自然也看出她們兩人之間的糾葛,但出于禮貌,他不好過問,只好坐在中間,兼顧二人,不管許朝歌聽不聽,他都會将祁牧野的想法說給她聽。
在衆人之間,祁牧野是個存在感極強的人物,而一旦許朝歌出現,祁牧野就變成了透明人。這種感覺并不好受,但她也只能打碎牙齒往肚裏咽,誰讓她是個時不時就會離開的人?
在家中那個狹窄的過道相遇時,祁牧野總會回想起那天晚上的對話,幾次擦肩而過,祁牧野總會控制不住自己,沖動地拉住許朝歌的手腕,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失望久了,就成了習慣。從一開始的心髒顫動,到後來的麻木,剛一牽起,許朝歌就會扭動手腕,甩開祁牧野,頭也不回地關上門。
房間裏到處都是祁牧野的影子。她抄的書,做的包,坐過的椅子,站過的窗沿,睡過的床……她在她的生活裏無孔不入。許朝歌背靠着門,聽着門外祁牧野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聽她開門關門,聽她朝自己走來,聽她在門前駐足,聽她嘆息,聽她轉身關上房門。
許朝歌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折磨彼此。她心裏清楚,既然最終要分離,那更應該珍惜彼此相處的時間才是,她不懂自己為何會選擇拉扯。
或許是想逼迫祁牧野說出自己想聽的話語,縱使那只是一個只為一朝一夕的美麗的謊言。
她知道依祁牧野的秉性并不會那樣做,她在博一個萬一。
祁牧野每天都給自己點一碗素面墊肚子,她字寫得好,加上蓬門面館一衆書生的宣傳,尹江各書肆的謄抄的活多落在祁牧野的頭上。
祁牧野心中有安排,多賺些錢正合她意。她每日起個大早,謄抄完書,送到書肆,再趕到蓬門面館點半碗素面。書肆的張老板總盯着她打量,這樣遮遮掩掩也不好過,祁牧野用打發陳嬸的由頭,潤色一番,将他瞞了過去。
來到銘朝時祁牧野就身子羸弱,加上這些天的日夜勞頓,每日一碗素面的營養不良,讓她的身子骨更加無力。許朝歌看着心疼,但又不好在衆人面前表達自己的關心,只好在每日的早餐上下功夫,靠着每天的早餐,彌補每日營養的虧損。
天氣越發地冷,蓬門面館衆人瞧着許朝歌眼色,在面館角落一點一點地,不知不覺地隔了個隔間,這樣祁牧野就不用在飯點時跑外面吹冷風。
發薪水時,大家也會買些零嘴遞給祁牧野,讓她休息的時候解解饞。許朝歌身為面館老板,自然是不會缺零食,但祁牧野總會習慣性地收着,回到家中放到桌子上,等許朝歌收下。
許朝歌都會收下,但大多數時候會在第二天,與祁牧野的早餐放在一起。
生意不錯時,許朝歌會和江姨一樣,讓後廚做一桌子菜,大家聚在一起吃。她總是草草吃上幾口便放下筷子,不是出門買食材,就是出去買幾本書,總有她的理由。每每這時,葉珉儀總會拉着祁牧野一塊兒上桌,與大家圍在一起吃飯。吃到祁牧野打了好幾個飽嗝,得繞着面館走幾圈消食時,許朝歌才緩緩踏入門檻。
最近蓬門面館的生意總是不錯。
祁牧野畢竟是被醫生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人,身子虛疲,短時間的食補也無法彌補,再加上她還毫無節制地日夜勞累,任許朝歌想破腦袋給她進補,祁牧野的雙唇反而愈加慘白。
衆人見她這模樣,也不敢給她攬活,強制性地逼她歇息幾天。
祁牧野天生就是社畜的命,讓她賦閑在家反而不自在,蓬門面館這般忙,她便從家中帶一條幹巾,挂在脖子上,自帶工具給老板打工。
寒風刺骨,祁牧野緊了緊衣服,縮着脖子,出門帶的幹巾剛好可以充當圍巾。尹江多水,不同于北方的幹冷,尹江多是刺骨的濕冷,加上銘朝還沒有全球變暖,相比現代,還要冷上幾分。
“祁公子,這麽冷的天,你不在家歇着,跑這來幹什麽?”葉珉儀正擦着桌子,一轉頭,瞥見祁牧野的身影,驚訝道。
“我在家閑着也是閑着。”祁牧野下巴直哆嗦,斜眼觀察許朝歌的反應。後者只是眉頭緊鎖橫了她一眼,轉過身去不想理她。
“到這來,幫你們打打下手,還能吃上一碗熱湯面,可比一個人在家美多了。”
明理拿着掃把打趣:“就你這身板,一會兒累暈了,我家老板都嫌麻煩!”
祁牧野嘿嘿一笑,拿起幹巾往空氣中一拍,頗有架勢:“怎麽可能?怎麽說我也是習武之人,怎麽會輕易暈倒?”
“喲?”明理走過來,放下掃帚,捏捏祁牧野的肩膀,“你這身板還是習武之人?”
祁牧野偷瞄着許朝歌:“兩年前被家人拉着練過一陣子,基本功還是有的。”
似是想起了當初的記憶,許朝歌筆尖一頓,嘴角不覺勾起,流露出溫暖的笑意。
葉珉儀走上前去,拿走祁牧野手中的幹巾:“你啊,力氣估計還沒我大,還是別折騰了。”
她将祁牧野推到她的專屬隔間,按着她坐下:“你還是安心坐在你的位置上,肚子餓了喚我一聲就是。”
祁牧野一把奪過自己的幹巾,倔強道:“現在閑着我自然可以歇着,忙的時候我一定要幫忙。你們待我這麽好,力所能及的事情我還是可以勝任的。”
葉珉儀拿她沒辦法,輕哼一聲,咬牙走了。
翁子渡今日來得早,大批客人都還沒過來,他便在面館坐着了。坐在隔間發呆也不是事,祁牧野幹脆坐過去,與他唠嗑。
明年翁子渡就要參加科考,神經緊繃。祁牧野經歷過生死,什麽都看開了,沒事就愛開導開導他。
翁子渡的面往往都是許朝歌親自送上來的,祁牧野正攬着翁子渡的肩膀念念叨叨,瞧見許朝歌的身影,立馬收回手,清清嗓子,雙手搭在膝蓋上,正襟危坐地與翁子渡說着人生大道理。
許朝歌放下面就轉身,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一個眼神也不想多給。
笨蛋祁牧野,抖成這個樣子還跑這來。
面館很快就忙碌起來,他們不讓祁牧野幹重活,她便甩着幹巾,擦着桌子上的水漬油漬。祁牧野所學雖然不精,但是涉獵廣泛,懂得很多新奇的事物,加上她號稱從中原而來,蓬門面館的大多食客都沒有出過尹江,對中原充滿了好奇,經常拉着她講述中原的事物。祁牧野說話好聽,平凡的一件事被她繪聲繪色地說出來,讓大家入了迷。吃完的面已經被收下去了,學生大多好面子,老霸着位子不點東西也不好意思,為了聽祁牧野繼續講下去,他們會集資點些別的吃食,在一定程度上,也算幫襯了許朝歌的生意。
待食客漸漸散去,衆人才在桌子上陸續擺上自己的吃食。蓬門面館包飯,午餐晚餐都是在面館吃的,幾個夥伴圍在一起,倒有一股家的意味。
祁牧野還被食客拉着說天說地,許朝歌輕擡眼皮,對葉珉儀吩咐道:“讓她過來一起吃。”
葉珉儀為人機敏,許朝歌話音剛落,她便蹦跶着将祁牧野揪了過來。
衆人都落了座。曹炎膀大腰粗,一人占了個位子,明理與珉儀坐在一起,祁牧野潛意識裏懼怕汪明德,繞了一圈,還是選擇了許朝歌。
祁牧野不知怎的,突然緊張起來,她緊緊捏着袖子,嗫嚅道:“許姑娘,我可以······坐你身邊嗎?”
許朝歌沒有出聲,默默往旁邊挪了點位置。
祁牧野咬着嘴唇,輕手輕腳地坐在她身邊。
葉珉儀噗嗤一聲,笑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家姐姐怎麽欺負祁公子了呢,竟讓他怕成這樣!”
祁牧野紅着耳朵,低頭羞赧一笑。那可不止欺負一說,可怕的很嘞。
祁牧野吃得拘謹,全然沒了剛才侃侃而談的氣勢,許朝歌夾一筷子,她才敢跟着夾一筷子,連餘光都不敢瞄許朝歌,扒着碗埋頭就吃。
許朝歌難得陪衆人吃到最後。
天氣寒冷,太陽開始西落,街上便沒什麽人,面館沒什麽生意,許朝歌便讓大家早早回家。祁牧野依舊是等在門口,待許朝歌走出一段距離,才擡腿默默跟在後面。
放在現在,就是妥妥的跟蹤狂。
祁牧野從未在銘朝度過冬天,家中都是單薄的衣物。今天她在身上套了五件,還是架不住無孔不入的寒風。早上帶的幹巾沾了水,不能再戴到脖子上,風便從領子那鑽進去,惹得她不斷打寒顫。
家中有牆壁遮擋,還算好一些。祁牧野接了水,架起爐子給二人燒水,燒好一爐便立刻往浴室跑,生怕寒氣帶走水的熱氣,讓許朝歌受凍。
許朝歌換了身衣服從房中出來。見她走來,祁牧野下意識地緊貼着牆壁。
“水燒好了,你快去洗漱吧。”
許朝歌沒有回應,走上前去,在祁牧野身前站定,輕聲道:“祁牧野,明天不要再過來了。”
“吃的我都會備好,你就在家待着。”
祁牧野眼尾一挑,難以置信:“許朝歌,我這般年紀,你竟真以為我是為了那一碗面去的嗎?”
她的語氣有些委屈:“我又不是小孩,在家還不能自己做飯啦?”
許朝歌低着頭,不由分說道:“明天不要過來,不然把你趕出去。”
祁牧野委屈地癟着嘴,伸手牽住許朝歌,學着她,一分一寸地緩緩緊握,與她十指緊扣。
許朝歌緊握着拳頭,咬着嘴唇。過道沒有點蠟燭,漆黑一片,她屏着氣,不敢擡頭,不知道祁牧野此番是什麽意思。
祁牧野彎下腰去,不斷靠近。許朝歌察覺到祁牧野的氣息,立馬将頭偏到一邊。
“朝歌。”祁牧野的下巴倚在許朝歌的肩膀上,在她面前緩緩吐氣,“我不去那兒,如何能時時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