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祁牧野也算明事理,在面館忙的時候,她會主動坐到門外,待食客散去,她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點上半碗素面,盯着許朝歌忙碌的身影發呆。

今日恢複了宵禁,面館要早早打烊。祁牧野在他們收拾的時候就乖巧地等在門外,待衆人走遠,才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一般,遠遠地跟在許朝歌身後,保持着距離跟她一起回家。

許朝歌不與她說一句話,哪怕是在狹窄的通道碰面了,許朝歌也只是低着頭,側身從她身邊經過。

但祁牧野怎會因為這一點冷漠就退縮?她拼命回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陪在許朝歌的身邊,陪伴她走過她不同尋常的一生。

不管是以何種身份。

祁牧野每天都會去蓬門面館,每次都是買半碗素面墊肚子。久而久之,面館的夥計也跟他熟識起來,會給她多下一點面條,讓她吃個九分飽。她在衆食客面前也混了個臉熟,遇到感興趣的話題,偶爾會湊過去插上一嘴。

祁牧野是以歷史的旁觀者的視角參與談論,其言論被不少人擁護,聽聞她沒錢吃飯,紛紛要自掏腰包請她,但都被祁牧野拒絕了。衆人知道她一身傲骨,也沒有為難她,聽她曾經幹過抄書的活,便私下留意,為她到處找活幹。

祁牧野還是幹起了抄書的活計,只不過地點成了許朝歌的面館。為了不給許朝歌添麻煩,每次祁牧野都是過了飯點再去,接過衆人為她攬的活,吃半碗素面,收拾好桌子,厚着臉皮在面館抄寫。

許朝歌還是不願與她講話,但現在好歹願意正眼看她。這對于祁牧野來說,是值得欣慰的進展。

面館有三個夥計,一個叫曹炎,另兩個便是當初架走祁牧野的二人,要将她扔河裏的叫汪明德,另一人叫汪明理,閑時,幾人便與祁牧野坐在一起,看她拿着毛筆在紙上書寫。

幾人都沒上過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祁牧野得空了,也會教他們寫字,就像當初教導許朝歌那般耐心。

翁子渡每日中午都會來蓬門面館吃面,得知祁牧野有了工作,他心中也甚感欣慰,不時會将自己碗中的雞蛋夾給祁牧野。

“這怎麽成?”祁牧野将雞蛋送回去,“那可是人家許姑娘對你的心意。”

祁牧野将心意二字咬得極重,聽着怪怪的。翁子渡赧然一笑,無奈收下。

既然熟識了,祁牧野便不對他戒備,二人時常坐在一起談論典籍,談到興起之處,翁子渡總想着讓許朝歌也一同加入,但都被她拒絕了。

祁牧野抿嘴,滿不在意問道:“你與她是如何認識的?”

翁子渡放下書本,望向許朝歌,陷入回憶:“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吧。那時我還窮困潦倒,時常忘記時間,顧不上吃飯。尹江物價高昂,就這蓬門面館有兩文錢的素面。我便和你一樣,點上一碗素面,捧着一本書,邊吃邊看。”

“閑時,許姑娘也會坐在凳子上捧着一本書看。有一次,我們發現,我們兩人看的竟是同一本書,這樣一聊,相見恨晚,漸漸就熟識了。”

“後來我的生活也穩定了,雖說不富裕,但也不至于頓頓一碗素面。我每日都會來這吃上一碗面,許姑娘關照我,總會給我多放一點,這樣即便我晚上忘了時間,也不至于感到肚餓。”

他仰頭總結道:“她是個心善體貼的姑娘。”

相處這麽久,祁牧野自然知道許朝歌是怎麽樣的人。她心中既欣慰,又心酸。欣慰于許朝歌一直沒變,心酸于她與許朝歌越走越遠。

偶爾,蓬門面館的夥計也會借“多出食材”為由,往祁牧野的素面裏埋下幾塊肉。祁牧野也不揭穿,如往常般低頭狼吞虎咽。一碗沒什麽油水的素面竟讓祁牧野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覺。

“姐姐。”葉珉儀靠在櫃臺前,輕聲問道,“你為何不收留他,讓他有個去處?”

許朝歌擡頭看了眼埋頭抄書的祁牧野,在心中嘆了口氣:“這裏不是她的去處。”

“祁公子怎的這般可憐?日日吃一碗素面,本就臉上沒什麽血色,這幾日下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許朝歌的手指緊緊扣着桌子,不露聲色。

領了薪水,祁牧野也會破例一次,加個雞蛋犒勞自己。十月正是棗子的季節,領了薪水,她便買了一籃子的棗子,帶到蓬門面館與衆人分享。

“你家姐姐呢?”蓬門面館衆人都圍在一張桌子上,祁牧野左看右看,就是不見許朝歌的身影。

“她有事出去了,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葉珉儀回答。

祁牧野坐了回去,拿出手帕,從籃子裏挑了幾個紅潤飽滿的棗子包起來。

“你們面館的面食,可都是許姑娘想的?”

“對啊,每樣吃食都是我家姐姐自己琢磨出來的。”

祁牧野指着招牌上的那兩行字問道:“現在這個時節也還有冰嗎?怎麽我從未見過客人點過這兩個?”

曹炎嗐了一聲,大聲道:“那都是夏日專供的,天氣涼了,吃的人就少了,幹脆不提供了。”

他的嗓門大,音量比常人高個兩度,人多時都是他在叫號:“夏天的時候,哼,別提多火熱了,我光是搗這個冰,都差點把我的胳膊搗廢,歇息半個月才恢複過來。”

葉珉儀跟着應和:“我每日剝葡萄挖楊梅,弄得我頭昏腦漲,一提起這兩個名字就害怕。”

“不過客人們愛吃,姐姐見我們辛苦,每日都會給我們吃上一碗,我們也幹得樂意。”

祁牧野洋洋得意,別說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就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現代人,也為此癡迷。

見許朝歌走了回來,祁牧野趕緊起身,将手中那一包棗子獻了上去:“許姑娘,我剛買的棗子,你嘗嘗。”

許朝歌像是見到了什麽晦氣玩意,瞬間冷了臉,語氣疏離:“謝公子好意,我不喜歡吃,公子慢慢享用。”

“可是你之前······”

葉珉儀趕忙将祁牧野拉到一邊,壓低聲音:“剛才你走得急,我沒來得及拉住你。姐姐最讨厭棗子了,見它一眼都要皺眉。平時我們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剛才她不在,我們才敢與你一起吃的。”

祁牧野回頭,果然,自己的那一籃棗子已經被明德藏了起來,就連棗核都已被打掃幹淨。

可是······她之前明明說她喜歡吃的啊。

祁牧野理不清思緒,悻悻地收起那一包棗子,與她的那一堆書稿放在一處。

下午,許朝歌周邊的氣壓極低,壓得幾人喘不過氣來,只好斂去嘻笑,投入忙碌的工作中。

祁牧野這個罪魁禍首自覺不妙,早早溜了回去。

她在家中無事可幹,便放下雜物,拎着錢袋子到坊間逛去了,一直到閉市的鼓聲響起,才匆匆往家中趕。

跑得快了,出了一身汗,祁牧野點着蠟燭,正想去洗一把臉,便瞧見許朝歌剛沐浴好,關門往祁牧野走來。

通道狹窄,兩人一起過難免會有磕碰,加上許朝歌下午對她的态度,祁牧野下意識就往後退去。

“祁牧野。”許朝歌難得開口。她的聲音充滿了疲憊,仿佛這一開口,就要了她大半的力氣。

“你站住。”許朝歌緩緩靠近,輕聲道,“就站在原地,不要動。”

她走到祁牧野身邊,擠進這個狹小的過道,腳尖對着腳尖。祁牧野下意識貼着牆壁,拿着蠟燭的手展開,給許朝歌留下足夠的空間,免得燭火燙到她。

晚風拂過,拂動火焰,搖曳的燭火照耀着兩人的側臉。許朝歌低着頭,大半張臉掩在黑暗中,讓祁牧野看不清表情。

許朝歌不斷靠近,下巴抵在祁牧野的胸口,兩人默默依靠着,感受彼此的呼吸。剛沐浴過,許朝歌身上還留有皂角的餘香,祁牧野的腦袋不斷靠近,企圖捉住這一縷香味。

許朝歌握住祁牧野的手,一分一寸地緊握。她動一寸,祁牧野的心便跳動一下,握住蠟燭的左手也顫抖一下,照得兩人的影子格外朦胧。

“祁牧野。”許朝歌靠在她的身上緩緩開口。鼻尖呼出的熱氣打在祁牧野脖子的皮膚上,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嗯?”祁牧野顫抖着聲線。

許朝歌緊緊握住祁牧野,閉着雙眼,仔細感受她的存在。

“你這次,還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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