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那人擡頭,直直地看向祁牧野的雙眼,目光深邃,似乎要透過目光,看破祁牧野所有的心思。

祁牧野無法通過那人的表情琢磨她的情緒,她捏捏那人的手指,笑道:“是我啊,朝歌,我是祁牧野。”

那人收回了視線,抽回手,雙手端在胸前正色道:“公子認錯人了。”

祁牧野覺得不可思議,她再次握住許朝歌的手腕,沉了沉力:“不過兩年,你就不認識我了嗎?”

那人抽回手,音量提高幾度:“公子休得無禮。此處官兵衆多,若公子再無禮,我便要叫官兵了。”

“朝歌,上次不告而別确實是我的過錯,但我也有我的苦衷。我向你保證,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那人越過祁牧野,頭也不回:“公子認錯人了。”

祁牧野自然是不肯相信,她追上去,在那人身後不斷念叨:“什麽公子不公子的,你明明知道我是······”

那人打斷祁牧野:“公子莫要糾纏,否則,我要大喊了。”

祁牧野站在原地,無賴道:“我走我的路,說我的話,你叫什麽官兵?”

那人表情一滞,橫了祁牧野一眼,轉身走自己的路。

祁牧野好整以暇地跟在她身後。

“蓬門面館——原城門面館。”祁牧野對着牌匾念出來,輕聲笑着,“還說你不是許朝歌!”

“客官要吃點什麽?”祁牧野剛走進面館,便有一個十幾歲模樣的丫頭上前問道。

“不是,我找······”祁牧野在食客中尋找許朝歌的身影。

“把那人架走。”見祁牧野跟了過來,許朝歌對店裏兩個夥計吩咐,目光瞥過祁牧野慘白的雙唇,又忍不住叮囑,“動作輕一些。”

兩個夥計沒受過什麽教育,他們沒見過許朝歌對人這樣過,怕是在外面受了那人調戲。說的是動作輕一點,但可沒明說是陣仗,還是架人的力度。

他們選擇性地想成是前者。

二人氣勢洶洶地走向祁牧野,祁牧野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人捂住嘴,架着肩膀扔到了大街上。

兩個夥計存心要給祁牧野好看,使了勁,狠狠地将她扔到地上。

“嘶——動作輕一點!”免得自己受了刺激,又穿回到現代。

到時候自己憑空消失,吓不死你們!

祁牧野的那一聲慘叫牽動着許朝歌的心,她欲擡腿将她牽起來,終究是理智戰勝情感,靠着極大的意志力站在原地。

剛才的丫頭湊過來,忍不住問道:“姐姐,那是何人?”

許朝歌松開被咬破的嘴唇,輕描淡寫道:“糾纏不清的人罷了。”

那丫頭一聽,也來氣了,撩起袖子就要過去教訓祁牧野:“敢調戲我姐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珉儀!”許朝歌叫住那丫頭,“不要過去。”

“姐姐,我不怕,我們三個人,還怕打不過他一個?”

“不是怕你們打不過。”許朝歌拉着葉珉儀的胳膊。是怕你們三個把她打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這般特別的日子,不要惹事生非。”

今日是慶賀皇後誕下皇子的日子,事關重大,若惹出什麽事端,日後怕是會被人做文章。許朝歌走到今天不容易,她可不能毀了許朝歌的心血。

葉珉儀瞪了眼門外的祁牧野,又瞬間挂上笑臉,招待別的客人去了。

祁牧野看着擋在她跟前,兇神惡煞的兩個夥計,擠出谄媚的笑容:“兩位小哥,讓讓,我找你們老板。”

兩人抱着手,神色照常,兩眼瞪着祁牧野。

“其實我和你們老板認識,你家老板還是我看着長大的呢!”

一夥計冷哼一聲,睥睨道:“就是我家老板讓我們把你扔出去。”

祁牧野笑容一僵,連忙解釋:“那是因為我們之間有誤會,她在和我鬧脾氣呢!”

另一個夥計脾氣火爆,他指着祁牧野喝道:“你若再胡言亂語,我把你扔河裏去。”

天氣漸涼,祁牧野穿了兩件長袖仍覺得冷,若是被扔到河裏,不是被凍死,就是被淹死。

祁牧野悻悻地住了嘴。

見祁牧野被吓住了,那夥計愈加嚣張:“離我家店百步遠,若讓我再看見你,我照樣把你扔河裏!”

許朝歌回到家已經是深夜。她揉着酸痛的脖子,半阖着眼推開大門,今夜客人比以往三日總量還要多,從大清早一直忙活到現在,片刻不得休息。

剛推開門,許朝歌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六百多次推門而入,迎接自己的只有空蕩蕩的黑暗,今天,總算是有些不一樣了。

“你來這幹什麽?”許朝歌站在門口,疲憊道。

祁牧野點起蠟燭,環顧四周:“我,我回家啊!”

“這是我家,你要回家回自己家去。”

“這也是我家。你看,這桌子,這椅子,這牆壁。”祁牧野走到許朝歌跟前,“一點都沒有變。”

“這世上相同的房子萬萬千,你……”

祁牧野緊緊抱住了她:“這就是我家,這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家。”

“你放開我!”許朝歌拍打着祁牧野的肩膀,“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氣了。”

“我不會再放手了,這一次,說什麽我都不會再放手了。”祁牧野任她拍打自己的後背洩氣,“你也知道我弱不禁風的,打壞了我還可以賴在你這裏。”

許朝歌狠狠地錘了兩下:“蠻不講理。”

祁牧野笑道:“對,我就是蠻不講理,只要能讓我留在你身邊,你說我什麽都行。”

許朝歌掙脫祁牧野的懷抱,轉身朝房間走去:“不與你胡攪蠻纏。”

祁牧野追上去,勾住她的食指,狗腿笑問:“你不生我氣了?”

“與毫不相幹的人生什麽氣?”

“怎麽會是毫不相幹?我可是你最親近的人。”

許朝歌躲開祁牧野的觸碰:“誰與你親近?”

祁牧野彎着腰,攔住許朝歌的去路,與她面對面:“你不與我親近,還能與誰親近?”

許朝歌一巴掌糊在她臉上。

祁牧野被趕到江姨那個房間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許朝歌便起身去面館了。祁牧野是被鐘樓的鐘聲敲醒的,她伸了個懶腰,看着熟悉的牆壁,不禁感嘆:回家真好。

桌上蓋着一碗粥,還是溫的,昨日換下的衣服也都曬在了外面。祁牧野換上當下的服飾,端着碗一飲而盡,邁着正步上街去了。

去哪?自然是去找工作。去哪找工作?自然是去許朝歌的面館那。自家妹妹當老板,哪有給別家打工的道理?

面館招待的大多都是書生,口袋裏都沒什麽錢,通常都是點一碗素面,幾人圍坐在一起,吃着素面,談論各自的未來。

素面量大,利潤不高,但為了保住口碑,也還是硬着頭皮提供。那些書生寒窗苦讀,住的都是廉價旅舍,不提供飯食,肚子餓了,他們便出來找家便宜的面館解決,許朝歌的蓬門面館就是他們的首選。

祁牧野到的時候,正是面館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祁牧野站在門口,看着那幾個忙碌的夥計,昨日被他們拎出去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站在原地躊躇好久,好不容易見到昨日招待她的丫頭,仿佛見到了救星,趕忙上前攔住她。

“姑娘,這面館往日都是這般忙碌的嗎?”

葉珉儀語速飛快:“日日如此,客官要吃些什麽?找個位子坐一下我稍後就來。”

祁牧野換下昨日奇怪的服飾,套上銘朝的衣冠,整個人換了一種氣質,加上昨日葉珉儀只是遠遠看了一眼,現在匆忙一瞥,根本沒認出祁牧野來。

“我不是來吃面的。我看這面館這樣忙碌,過來問問,你們要不要打雜的夥計?”

“你來打雜?”葉珉儀上下打量一番,怎麽看祁牧野都不像是會打雜的人,“這事還需我家娘子定奪,不過我們事情多,薪水可不多,大家都只是來混口飯吃的。”

“不礙事不礙事,我也是來混口飯吃的。”

“瞧你這樣子,不打算讀書了?”

“嗐!讀書哪有······”祁牧野餘光瞥見許朝歌的身影,正色道,“吃飯要緊?”

葉珉儀也瞧見了許朝歌,沖她招手:“姐姐,到這來,這有一個要來打雜的。”

許朝歌掃了眼祁牧野,語氣清冷:“這邊的工作強度你可與她說了?”

葉珉儀:“我與他說,我們面館客人每日都如今天這樣多。”

“她怎麽說?”

祁牧野探過頭去:“我說我就是來混口飯的。”

許朝歌不理她,繼續與葉珉儀說道:“我們這薪水不高,你讓她到別處去看看。”說罷,便要轉身。

“哎!”祁牧野抓住許朝歌的袖口,“我真就混口飯,管飽就行,不用多少薪水,不給······也不是不行。”

許朝歌頭也不回,甩着袖子:“珉儀,請她出去。”

“朝······”祁牧野還想說些什麽,便被葉珉儀拉出去了。

“公子,我家娘子說的是,瞧你這瘦弱的身板,打雜的活兒你還真幹不了,不如找個輕松的活,又能填飽肚子,又不會勞累筋骨。”葉珉儀将祁牧野拉到門口,真切說道。

“而且我看啊,你不合我家娘子的眼緣,我們認識那麽久,頭一次見她對人這般不客氣,公子還是另謀高就吧。”

店裏客人多,葉珉儀說完這一通,便着急回去忙活了。

祁牧野看着櫃子後垂眸記錄的許朝歌,暗暗磨牙,心一橫,撩起衣袍在門口坐下。

尹江身處大銘的南北交通樞紐處,過往商人衆多,祁牧野托着下巴,百無聊賴地看着眼前來回走動的人影。

“诶!你怎麽還在這?”葉珉儀一腳剛邁出門,便瞧見祁牧野像流浪狗般可憐巴巴地縮在門口。

祁牧野眨巴着眼睛,用着她能想到的最無辜的語氣:“我無處可去,在這歇一歇。”

祁牧野說得可憐,加上她那人畜無害的眼神,讓葉珉儀信了去,她手指向面館:“你若真無處可去,到裏面坐着也是可以的。我家娘子心善,加上現下清閑了,她不會趕你。”

“桌子上有茶水,你渴了就自己倒來喝。”

祁牧野之前的東西都在家好好放着,上次穿越攢的錢分文未動,今天她帶了幾枚銅錢出門,早上喝的粥也都消化完了,現在肚子空空如也。她摸摸肚子,聽話地進去在角落找了位置,招來夥計。

“小哥,你們店裏最便宜的面是什麽?”

“我們這啊,一碗素面,兩文錢一碗。”

祁牧野盤算着自己所剩的銅錢,有些不好意思,音量低了幾分:“我只要半碗,一文錢可好?”

夥計瞧着祁牧野,估摸着他也是個落魄書生,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讓廚房準備。

“公子。”他突然轉過頭來,“我們可曾見過面?”

昨晚這小哥還揚言要把自己扔河裏去,祁牧野自然是不能承認。她擺擺手,笑道:“怎麽會,我今日是頭次來尹江。”

夥計不疑有他,幹巾往肩上一搭,到後廚忙活去了。

沒幾分鐘,面就端上來了。說是素面,那确實是素到不行,盛到一半的面條,上面灑上幾粒蔥花,這面湯裏連點油水都沒有。

“早知道先在家吃頓大餐再穿過來。”她回想起自己所剩無幾的存款,一頓懊悔,若許朝歌再不理她,她就要營養不良了。

祁牧野只點了半碗,只吃了個七分飽。其間許朝歌經過大堂,只掃了她一眼,像是沒見到她一樣,目不斜視進了屋。

吃完飯将近兩點,大夥兒早已将大堂收拾幹淨,聚在一起唠嗑,偶爾有幾個食客過來,零零散散地坐在面館的各個角落。

許朝歌在前臺記錄昨日的賬目,祁牧野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許朝歌發呆。

葉珉儀買菜回來,瞧見祁牧野,咦了一聲,湊近問道:“你還在這啊!”

祁牧野故意提高音量,目光偷瞄許朝歌的反應:“對啊,我沒處去,就只能在這坐着了。”

許朝歌不帶停頓,面色如常低頭記錄。

狠心的女人。祁牧野帶着怨氣,低聲抱怨。

現在反正清閑,葉珉儀幹脆在祁牧野對面坐下,關切道:“你可吃飯了?”

“吃了吃了,吃了半碗素面。”

“半碗素面怎麽夠?”

“夠了夠了,反正我沒事幹,光坐着也用不了什麽力氣。”

門外走來一身着青色儒衫,束着發冠的男子。他走到櫃臺前,許朝歌正蹙眉計算着,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前多了一人。男子嘴角上揚,伸出手指戳戳許朝歌的肩膀。

許朝歌擡頭,看清來人,揚起一抹笑容:“你來了!”

祁牧野看着前面的兩人,癟着嘴,無聲地陰陽怪氣:“你~來~了~”

男子眼神溫柔,遞給許朝歌一冊書:“看得着迷,一時忘了時間。現在可還有面吃?”

許朝歌熱情道:“自然是有的。你找個位置坐一下,一會兒我給你送來。”

祁牧野翻着白眼,繼續陰陽怪氣:“我~給~你~送~來~我怎麽就沒有這樣的待遇!”

“這位姑娘,那位公子什麽來路?”祁牧野指着正朝她們走來的男子說道,“你家老板對他很是熱情嘛!”

“你說翁公子啊,他是我家娘子的朋友,二人經常會一起看書,交換各自看法,我們沒讀過書,也聽不懂他們談些什麽。但娘子與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會笑得開懷。”

祁牧野看着不斷靠近的男子,心中響起警鈴,皺着眉,警惕地看着他。

見有人盯着自己,翁子渡對他點點頭。

“珉儀姑娘。”翁子渡在祁牧野一旁的位置落座,對葉珉儀點頭示意。

“翁公子今日這般晚?”

“今日沒注意時間,肚子開始叫嚷了,才想起許姑娘的面。”

祁牧野扭過頭,對着牆壁繼續陰陽怪氣。

“翁公子吃了這麽久,還沒吃膩呢?”

翁子渡輕笑一聲,如一陣微風緩緩道:“許姑娘手藝高超,翁某怎麽也吃不膩。”

祁牧野對着牆壁五官抽搐。

許朝歌撩起門簾,端着一碗面走向她們。

瞧見她的身影,祁牧野趕緊坐正身子,倒了一杯茶水掩飾自己的緊張。

許朝歌照例只是掃了祁牧野一眼,将湯面端到翁子渡面前,溫柔道:“你先吃着,不夠我再讓後廚給你添。”

祁牧野想起自己吃的那半碗素面,愈發地心塞。

許朝歌沒有逗留,說完話,連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轉身繼續寫她的賬本去了。

“姐姐對翁公子真好!”葉珉儀盯着翁子渡面前的那一大碗面感嘆,“翁公子的面總是會比尋常的料多量大。”

翁子渡看向遠處的許朝歌,心中萬分感激:“許姑娘對翁某的恩情,翁某沒齒難忘。”

祁牧野只覺得杯中的茶水越發地苦澀,幹脆放下杯子,怨恨地盯着一旁的桌角。

“這位公子可曾吃過飯了?”翁子渡突然問祁牧野。

祁牧野回過神,活動臉部肌肉,回頭挂上得體的笑容:“自然是吃過了。”

“這位公子好生可憐。”葉珉儀指着祁牧野憐憫道,“來到尹江無處可去,連我們這的素面也只舍得吃半碗。”

祁牧野沒想到那丫頭會在他人面前這樣說自己,雖說是事實,但面子上總是會挂不住,她擺擺手,連忙解釋:“也不是吃不起,反正我閑着沒事,吃多了反而犯困。”

翁子渡放下筷子,一臉關切:“看公子打扮也像個讀書人,是哪家學社的學子,竟會落到這般地步?”

祁牧野不知怎的,突然自卑起來。能讓許朝歌欣賞的,定是博古通今學富五車的人才,她那半吊子水平又怎能在人家面前提起?

她擺手,不屑道:“我不過是自己在家識了幾個字,算不上讀書人。”

翁子渡将她的話理解成連學都上不起的可憐人,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憫,鄭重道:“若公子有困難,無法解決溫飽,大可來找我。我就住在街口的旅社,報我名字即可。無錢填飽肚子,也可來這,報我名字,吃的都挂我賬上。許姑娘心善,不會介意的。”

祁牧野擡頭望向許朝歌。二人對視一眼,許朝歌率先移開視線,低頭繼續倒騰她的賬本。

祁牧野沒有回複翁子渡的提議,她靠在椅背上,望着遠處許朝歌的眉眼,嘴角上挂着一抹惹眼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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