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射箭場步行約莫一刻鐘的偏院裏,莊寧滿身是血地倒在偏院寝房裏
夏熾帶着易珂到達時,現場仍保持原狀,大半的人都在外頭,衆人議論紛紛
“你在外頭待着吧”進屋前,夏熾低聲吩咐着
易珂難得乖巧地點點頭,畢竟她也不想見兇殺現場,怕晚膳吃不下
紫鵑和夏煊在外頭陪着她,她環顧四周,想不通會是誰殺了莊寧,這麽做的用意又是什麽
正當她思索時,餘光瞥見江夫人将江布政使拉到一旁,神色張皇,看起來不像只是在說江文傾的事,那焦急的模樣,感覺就是和江嬌有關
照理說,最爛的手段,就是江嬌趁有人領着夏熾到偏院時,趁機跳出來扒着不放,可是夏熾并沒有到偏院,江嬌要是等了許久,應該會差人打探消息,甚至回花廳,而不是突然不見
然而莊寧死在偏院寝房裏……江嬌一個嬌養的小姑娘是殺不了一個上過戰場的百戶,所以,她不會是被兇手給帶走了吧?
忖着,她又搖了搖頭,推翻自己的推測
布政使司衙門戒備還算森嚴,要從這裏把人帶走并不容易,如果是殺人棄屍,倒還可能,不過既然殺了莊寧都沒藏屍,還大剌剌地讓屍體倒在顯眼之處,意味兇手是故意要人發現的,既是如此,要真殺了江嬌,根本沒必要棄屍,把兩人擺在一塊不就得了?
所以……也許江嬌只是躲起來而已
正當她想得差不多,就見夏熾從屋裏走出來,她迎上前,低聲問道:“怎麽死的?”
“從背後一刀斃命,刀快,力重,習武之人”夏熾淡聲道
“好,看完了,咱們走吧”她對這個人沒什麽好印象,對這個地方更是充滿厭惡,還是早早回家,天色都暗了
“夏大人請留步”康起賢擋到他面前,話語委婉,态度倒是很強硬
易珂眉頭微微攏起,想起了先前的推測,對康起賢不禁多了分防備
“何事?”夏熾淡道
“先前衆人監定過畫作之後,江大人差了下人領夏大人來到偏院裱畫,那時夏大人見到莊百戶了嗎?”
此話聽似尋常詢問,可仔細一聽,藏着玄機,恍似暗指夏熾與莊寧的死有關系易珂哼笑了聲,搶在夏熾開口前道:“康指揮使,怎麽你就不問問江大人,為何那麽多人都買了畫作,唯獨只讓下人領着夏大人到偏院?”
“燕姑娘,你這話語太過尖銳了!本官會讓人領着夏大人到偏院裱畫,是因為看夏大人對燕姑娘的畫作極為喜愛,才會讓他簡單裱起,以防折到罷了,可你這話好似我設了陷阱!”江布政使剛聽妻子說完兒子的事,女兒又不知去向,心裏正窩火,聽她暗有所指,一把火都竄了出來
易珂壓根沒把江布政使那丁點怒火看在眼裏,笑得輕蔑,“江大人做了什麽,心裏有數,給你點面子,我就不點破了”
江布政使氣得吹胡子瞪眼“燕姑娘此話差矣,本官本是有心維護夏大人,如今聽你含血噴人,倒也無須維護,來人,将蔣四喚來!”
不一會人被帶來,夏熾一看便認出那是領他前往偏院的小厮
“蔣四,你倒是說說,你有沒有将夏大人帶到偏院?”江布政使沉着聲問着
蔣四剛才來時的路上就被叮囑過了,趕忙道:“回大人的話,奴才确确實實将夏大人帶進偏院裏,親眼見他進屋才離開的”
此話一出,在場衆人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易珂哼笑了聲,問:“哥哥,我記得如果在刑堂上撒謊能打板子的,是吧”夏熾是西北提刑按察,想必這些律法比她清楚
“二十大板”夏熾說完看着她,像是意外她毫不懷疑自己
易珂睨了他一眼,像是在說——傻啦?咱們都認識幾年了?她會信個外人不信他?她腦袋又沒進水
“夏大人,這事你要怎麽說?別說在大門前與莊寧互別苗頭,光是你在射箭場上險些傷着他的事,就足以看得出你和他之間有龃龉,若說是你對他不滿,或者是他惡意挑釁,導致你失手殺人都不教人意外”江布政使毫不客氣地道
他這是破罐子破摔,今天府裏鬧出的事,夏熾不會原諒他,更別提什麽扶持不扶持,既是如此,他當然要先下手為強,要是夏熾能被問審入獄,再買通人将他除去,那就壓根不妨礙自己回京述職,只可惜他的兒子注定與仕途無緣
一想到這事,他不禁恨恨瞪向燕翎,心想只要夏熾入獄,必定将她逮來,成為兒子的玩物不可!
“江大人言詞太過偏頗,怎能僅聽一個小厮的說法就定罪?我哥身邊也帶随從,怎麽你就不問問?”易珂笑笑反問
“那是夏大人身邊的随從,證詞怎能作數?”
“就是,既是如此,為何江大人府上下人說的證詞就能作數?”易珂佯裝一臉不解地問着,随即笑得又壞又惡劣,“哥哥,這算不算是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
夏熾聞言,嘴角微抿笑意,撫了撫她的頭,要她收斂點
只是易珂一貫将他的安撫視作鼓舞,再問:“敢問是何時發現莊寧死了,又是誰發現的?哥,刑堂上都會這麽問的,對不?”她回頭問着,笑得一臉燦爛
“對”笑意像是怎麽都止不住,在他嘴角不住蔓延
“江大人是不是該将相關人證都找來,咱們來查查莊寧到底是被誰所殺?”易珂笑吟吟地問着“在未查出真相之前,誰都有嫌疑,尤其是江大人,畢竟這裏可是江家的地盤”
“放肆,燕姑娘這是含血噴人!”江布政使怒道
“千萬別這麽說,我這道行還沒尊夫人高呢”易珂意有所指地看向江夫人“江夫人,要不要我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一遍?是說,好像也不需要我多說,那些女眷全都瞧見了,大夥心知肚明”
“我可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江夫人目光閃爍地道
“無妨,回京後我再說給一些聽得懂的人聽”易珂笑眯眼,再看向江布政使,問:“江大人,人呢?”
“我府裏小厮衆多,一時半會也找不來,我倒覺得夏大人嫌疑最大,依律,該先押入大牢再審”
“小厮确實挺多,不過剛剛這位蔣四怎麽就來得這麽快?”易珂酸了他一句,回頭再問:“哥,江大人有權将你押進大牢嗎?”
“如果罪證确鑿”
易珂輕點着頭,畢竟這裏最大頭的是正二品的布政使,她哥只是個三品官,輸了人家一截
她認為莊寧之死和江布政使無關,他緊咬着夏熾,純粹只是想要掩蓋他兒子幹的好事,他肯定比誰都希望夏熾可以被押進大牢,真正行兇之人的目的,恐怕也是如此
但這又是為什麽?易珂懶得想了,肚子餓了,只想回家吃常嬷嬷做的涼食
“既然這樣,大夥一道進屋吧,屋裏就有答案”她胸有成竹地拉着夏熾朝屋裏走
夏熾有些意外,他是有法子自清,可她是憑借哪一點這般自信?
外頭的人見狀,也跟着想湊熱鬧,就在他們一行進了寝房後,其餘的全都擠在門口觀望
而易珂瞧也不瞧莊寧的屍體,左看右看後,直接朝左手邊的紫檀櫃走去
“燕姑娘這又是在做什麽?”江布政使惱道
站在他身旁的康起賢也直睇着她的一舉一動,就見她走到紫檀櫃前,道:“今日,我有幸得知江家的醜陋,所以做了大膽的猜測——”驀地,她拉開紫檀櫃門,就見裏頭藏了個人
“……嬌兒!”江夫人尖聲喊着,高懸的心在這一刻終于放下,看女兒臉色慘白地瑟縮着,想上前卻被制止
“江夫人這是做什麽呢?她可是最大嫌疑犯呢”
“你在胡說什麽?嬌兒一個小姑娘要如何殺了個男人?”
“這難說呀,說不準是莊寧對她意圖不軌,所以她奮而抵抗才殺了人”
“胡扯!若說她殺了人,兇器呢?你無憑無據,因為她在這兒就說她有嫌疑,簡直荒唐!”
“我也覺得挺荒唐,可這些荒唐話江大人不是才剛說過?我哥不過是到了偏院附近,你就打算押他進大牢,怎麽現在輪到令千金,你就覺得荒唐了?”易珂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江大人,要不你說說,令千金明明人在花廳裏,為何無緣無故地跑到這個男賓會暫歇的偏院?還是說,她是來和莊寧私會的?”
夏熾聽着,不由緩緩別開臉,努力壓抑唇角笑意
外頭衆人議論得可歡了,到底沒幾個人在乎莊寧是怎麽死的,在意的是上一刻還上演一家親的江夏兩家,此刻不知何故撕破臉
“燕姑娘如此诋毀小女聲譽,到底是何居心?”江布政使氣得渾身打顫
“江大人不需要氣憤,不過是猜測而已,又不一定是真的”易珂呵呵笑着,她背靠着夏熾,真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得很“倒有一點得問清楚,為何令千金會出現在這發生兇殺案的寝房裏?”
“……我怎麽會知道?”
“江大人不知道江大姑娘為何出現在此?所以是江大姑娘不知廉恥,跑到這兒與莊寧私會嘛,對不,江嬌?”她說着,用力推了一把江嬌
江嬌猛地回神,神色驚恐地喊道:“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本是來等夏大人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夏大人沒來,那個人卻來了,沒多久又來了個黑衣人把他殺了……好可怕、好可怕,血噴了一地……”
說到最後,江嬌瑟瑟發抖,不住地張望四周,像是擔憂那黑衣人會突然出現要了她的命
到這兒,大抵是真相大白了,畢竟被吓得神智不清的江嬌已經将大半的事給交代清楚了
“江大人可聽清楚了?我哥沒來偏院,而令千金原本是來這兒堵我哥的,啧啧啧,江家真是好家教,教自家姑娘堵男人,教自家兒子綁閨秀……內宅腐敗,外政何以治理?江大人,還是先查出這樁命案吧,否則還回京城述什麽職呢?”
易珂一字一句說得有條不紊,外頭的個個是人精,豈會不懂易珂再明白不過的明示?江家是注定要倒臺了
“對了,讓江媚給我寫封信,明日我要是沒收到她的信……”她挽着夏熾,嘴角一彎,笑眯了杏眼道:“我會帶着我兄長再次登門拜訪”
也許江媚開席到一半離席,是因為江夫人察覺她通風報信,所以被關了起來當然,這只是她的猜測,做不得準,只是既然江媚幫了她,她勢必要保住她的
“哥,咱們回家吧,我餓了”壓根不管江布政使夫妻允不允,她仰起小臉,笑得又甜又撒嬌,自個兒卻壓根沒察覺
夏熾直睇着她半晌,嘆了口氣将她打橫抱起
“欸欸欸……”人這麽多,他就這樣抱她……他他他……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說他了
“氣色這麽差,哪兒難受?”夏熾沉聲問着,已經大步往外走
“……哪有,只是胸口有點悶而已”就說了,她不能一次說太多話嘛,都怪江家人,害她話多!
馬車停在家門前,易珂被抱了下來,從頭到尾臉都埋在夏熾的頸項,倒不是怕別人知道自己是誰,而是實在是太難為情,她無臉見人
可他也真狠,在馬車裏不放過她;回到家還要抱着,直來到她的房門口
“哥……放我下來吧”在下人面前給她一點顏面吧,怎麽他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不覺得很害臊嗎?
“竊咐你多少次,要你不許跑的,怎麽都做不到?”他叨念着,還是乖乖把人放下
“我這不是為了你嗎?”她氣勢很虛地道
要不是聽說他被射傷,她又怎會亂了分寸,着了別人的道?
虧她剛剛已經很怒力賣乖賣萌了,就是防他回家秋後算帳,結果呢,帳還不是照算,呿
看來待會得請常嬷嬷幫幫忙了,只是天色都暗了,她檐下的燈怎麽還沒點上?也沒瞧見半個丫鬟
“我怎麽可能輕易受傷?”
易珂回過神,沒好氣地道:“事事難料,江家一家子污穢,打定主意要賴着你,自然是什麽明槍暗箭都使出來,不就是為了讓你壞了江嬌的清白”
不行,她得趕緊将常嬷嬷找來不可,否則他再質問下去肯定沒完沒了
“那又如何?”
“如何?如果他們要脅你,不娶江嬌就讓她沉塘,你也不管?”光是一條他拒婚逼死二品大員千金的罪名,就能在他的仕途上畫下一筆,即便有夏烨罩着他,終究聲名壞了
“就讓她沉塘”他不假思索地道
易珂怔愣地看着他,有時覺得他很熟悉,有時又覺得他很陌生也是,他們都已經不是當年天真的孩子了,有時心不狠,遭殃的就是自己,只是聽他用這般冷淡的口吻訴說着殘酷的決定,她有點難受
她一直很用心保護,渴望永遠不被世俗改變的小豔兒,終究還是變了
忖了下,他又道:“我心裏有人,不可能迎娶她為妻,誰都威脅不了我”
“……嗯”她心裏五味雜陳,似笑非笑地道:“我明白”
他深愛着曾經的易珂,所以心裏自然容不下旁人,如果是幾年前,她會傷心他依舊無法放下,可是現在,她難過的是他同樣不會接受她
多可笑,她似乎嫉妒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