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敲了敲門,随即有人應門,開門的小厮早已對她熟悉,喊了聲姑娘便道:“聽陳嫂說,小姑娘正吵着要見姑娘呢”
“我這不就來了”易珂沒好氣地道
她領着夏熾往裏頭走,熟門熟路地來到一間房前,門都還沒開,就聽見小姑娘使性子的嬌嗓和陳嫂耐着性子的誘哄,她不禁翻了翻白眼
這小娃真的是……想當年,她也沒她這麽嬌!
“陳嫂”嘆了口氣,她還是敲了門
“來了”如蒙大赦般,門都還沒開,就能聽到陳嫂叨念着“哎呀,姑娘,你總算來了,你再不來,這個小祖宗真的要鬧翻天了”
陳嫂叨念着一開門,見到她是又喜又笑,可再見到她身後的男子,雙眼發直,俨然将易珂給忘到一旁
易珂呿了聲,挽着夏熾,道:“哥,人就在裏頭”
這個陳嫂……都已經有夫有子了,還能瞧個男人瞧直了眼,是沒瞧過男人是不是?回家看自己相公去
“姊姊!”
心裏正月複诽,小人兒已經抱住她的腿,易珂垂眼瞪着她“要你乖乖的,怎麽都不聽話?”
“姊姊不乖,說好來看我卻沒有”小人兒可憐兮兮地控訴,一顆淚滴還挂在粉女敕的腮邊
“我……”她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況且就算說了,她也不見得聽得懂,最終只能模模她的頭,道歉認錯“是我的錯,是我食言了”
“往後不能如此”
“不會”
“如果再犯呢?”
“我就說不會”易珂沒好氣地道
這又是怎麽着?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又兇我了……”嬌俏的巴掌小臉上,激濫大眼淚光閃動
易珂沒轍地翻了翻白眼“誰敢兇你這個小祖宗?走走走,進屋裏再說”她一手牽着她,一手拉着夏熾,夏熾卻紋風不動
她側眼看去,他專注而震愕的神情,教她心頭為之一顫
其實不能怪他,因為當她初見到她時,也被狠吓一跳,誰要她的容貌就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樣?
一個多月前,她如常去了南郊歸影山跑馬,回程來到半山腰時,聽到一陣細微的抽泣聲,她循聲找去,在邊坡的草叢裏,瞧見一個男人趴卧着,再走近,血腥味便濃厚了些
她趕忙察看男人的傷勢,她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瞧見他半染血的臉,是張熟悉的面容
那是她四哥的貼身護衛大器……為什麽大器會出現在薊州?
五年前四哥造反,大器就沒跟在四哥身邊,她曾問過四哥,四哥只說将大器調去了莊子,後來她沒再見過大器,誰知道事隔多年,竟會在薊州城南郊外的山裏遇見他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早就沒有氣,她不解地看着他,想不通為什麽大器會出現在這裏,又到底是遭誰所殺,看他胸上的大口子,她猜想這個劍傷是致命傷,依他身下染黑的土研判,該是失血過多而死
為什麽要殺大器?應家早就倒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殺一個待在莊子裏的大器,實在是教人想不通
正思索着,一道細微又壓抑的抽泣聲又傳來,她朝聲音來源望去,什麽都沒瞧見……歸影山地處偏僻,人煙稀少,她不會是遇到什麽髒東西了吧?
“爹……”
嬌軟帶着沙啞的娃兒聲嗓,教她随即起身查看四周,瞥見幾步外一個邊坡小坑裏有什麽東西正試圖竄出,吓得她退後兩步,趕緊穩住心神,思索了下,開口道:“誰在那裏?”
坑裏的聲響乍然消失,半點都聽不見,就在她走近時,又聽見一道軟女敕又沙啞的哭嗓,“爹……我怕……爹……”
莫非是大器的孩子?
她扒開了坑前的沙土和落葉,就瞧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盡管渾身髒污,盡管年紀尚幼,但那雙如火如焰的勾魂眼已有了雛形,玉白的巴掌臉上是奪目絕豔的五官……
“姊姊是來救我的嗎?可以先救我爹嗎?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小小人兒哭成了個淚人兒,哭得教人心疼不已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如果這孩子是大器的孩子,為什麽會有一張與她前世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
可再混亂,她還是當機立斷帶着她先離開,怕追兵找了過來,進城就使銀子差人去報官,再将她安置在夏家木材行的歇腳小院
她不敢帶她回家,就怕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傷痛又被掀開來,如今看起來……似乎是無可避免
夏熾的眼神透着震驚和難以置信,良久才慢慢平複下來
易珂直瞅着他,說不出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明明她就站在這兒,他卻不知道她是誰,還當着她的面兀自傷悲
“你叫什麽名字?”夏熾蹲,柔聲問着
盡管他不形于色,可是易珂聽得出他的壓抑,只因他的聲音在顫抖
方語抱着易珂的腿直瞅着他,本是有點戒備,可沒一會就被他的笑容卸下防備“我叫方語,你呢?”
夏熾瞬間笑柔了黑曜般的眸“我叫夏熾”
“夏熾?”
“嗯,走,咱們到裏頭去”夏熾朝她伸出了手
幾乎是不假思索,方語将小手遞給了他,在他握住的瞬間,她也用力反握,毫不猶豫地跟着他走
易珂看着這一幕,想起當年他們初識,是她牽起他的手,是她把他給逗笑的,那曾經屬于她的,如今再也不是她的了,看着他倆走遠将她甩下,莫名有些失落,有些難過這是在她死後重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真的被抛下,被遺棄了
“還不走嗎?”
在她難掩失落的瞬間,他回過頭,模模她的頭,順理成章地牽住她的手
“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你牽”她嫌惡地咂着嘴,棱角分明的菱唇卻是勾彎如月
兩人直接把方語給帶回家中安置,易珂冷眼看着夏熾親手喂方語用膳,冷眼看着方語在夏熾面前裝乖賣萌……這個畫面,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彷佛,看見年幼的自己跟他撒嬌,讓她渾身都不對,尤其當他還哄着方語入睡時,她就覺得無法忍受
“不知道的人瞧見,還以為你是她爹呢”等他好不容易将方語哄睡,她才小聲酸他
“……我的年紀看起來有那麽大?”他頓了下才問
“你這年紀的男人當爹的還少嗎?”她沒好氣地反問
如果他待在京城,說不準早就成親,說不準也已經當爹了
她忖着,眉頭突然皺了皺,發現她無法想像他成親的模樣……偏着頭想了下,也是,像他這樣好的男人,根本沒什麽像樣的姑娘配得上他
不管是薊州還是京城的姑娘,全都是些拐瓜劣棗,沒一個上得了臺面
“是嗎?”
她奇怪地橫了他一眼,反問:“不是嗎?”皇族成親得更早,十五六歲成親的大有人在
“所以我該成親了?”
“當然”她回得理所當然
要不然她為什麽要赴那些人的宴?圖的不就是替他相看一些好姑娘,可她從布政使到都事府上的姑娘都看過一輪了,實在沒半個看得上眼,她忍不住嫌棄薊州的好山好水卻養不出地靈人傑,連半個像樣的姑娘都沒有
幸好他要回京了,京城裏應該挑得出一個好的吧?她這麽想着,再看向睡得正熟的方語,心裏隐隐不安
他呢,那麽喜歡她,看他對待方語的寵溺态度,他根本沒放下過她,如今遇到容貌與她這般相似的方語,就怕他會傻得等她長大
那個畫面,她連想像都不願意
夏熾垂斂長睫,突道:“你撿到方語後,又是如何處置那個男人的?”
“嗄?”她才回神,經他這麽一問,腦袋混亂了一下才搞清楚他問什麽“進城後,我使了銀子讓人去報官,你怎麽問起這個?”
剛剛不是還在讨論成親的事嗎?怎麽一下子又跳到方語身邊的事了?
“現場可還有什麽疑點?”
易珂不禁皺起眉“不知道,當時沒細看,只擔心是不是追兵還在附近,所以就趕緊抱着方語進城了”
當時她哪裏會想那麽多呢?見到大器已經夠教她錯愕了,更何況還撿着一個和她同個模子印出的小姑娘?
夏熾輕點頭,喃着,“方語不記得爹娘的姓名,又極可能不是薊州人氏,想追查恐怕得費點功夫,一會我找知府查問”
“你這是……”
“說不準她的母親尚在世”
易珂微張着嘴,半晌才問:“如果找得到呢?”
“将她還給她母親,再追查她父親為何遭人追殺,到底是何人所為,是山賊還是有利益牽扯之人,總得查個水落石出,以慰她父親在天之靈”
易珂聽得一愣一愣,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極了,卻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她原以為他會将方語帶在身邊,甚至借她思念自己,沒想到他竟是公事公辦
“早點歇下吧”
她應了聲,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莫名感到難受,厘不清胸口滞悶的難過到底是為何而生
唉,真是煩人,她到底希望他如何呢?
一夜過去,她終究還是沒能厘清原本一早要找他一道用膳,誰知道他竟出門了
“一大清早的,去哪了?”
“二爺沒說,只吩咐了要咱們開始收拾家當”夏煊如是道
易珂再問:“其他人呢?怎麽只有你在?”不是說要多留幾個人手保護她?可她東瞧西瞧,就只有他一個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留下來伺候她“大夥都有大夥的事做”
總不可能告知她,二爺給大夥發派了什麽任務吧?他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麽二爺獨獨将他留下
“可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二爺沒說”
“你就不知道要問一問嗎?”易珂咂着嘴,眼神活月兌月兌像是在瞧一個愚昧無知的蠢子
夏煊張了張口,覺得自己真的委屈到無以複加……她不是說他不能過問主子這些事嗎?況且二爺沒交代就是拿捏不了時間,問了又有個屁用?可是面對咄咄逼人的她,他還是低頭了“是屬下不好”
這樣可不可以?可以放過他了嗎?
易珂瞪他一眼,頹喪地垮下肩,拖着牛步回房,照料方語那個黏人精
她坐在床上,耳邊壓根沒聽見方語的童言童語,滿心只想着,他這是急着要回京了,可方語的事都還沒能理出頭緒,到時候要是找不到方語的家人,又該如何處置她?總不可能将她丢在這兒吧?
“姊姊,我在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方語說得正歡,瞥見她神色有點木然,不滿地嬌喝着
“有,聽着呢”易珂沒勁地道
“我說什麽?”
“……”瞪着她那張與她前生一模一樣的臉,不知道為什麽生出一股想捏她的沖動,不禁想,自己以往不像她這般讨人厭吧?到底是怎麽養的,養得這麽嬌氣
易珂直瞪着她,越想越想不通為什麽毫不相幹的兩個人會長得這般相似?她和她的母妃也不過五六分像,為什麽大器的女兒會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天底下怎可能有這種事?面貌相似總得有幾分血緣關系,好比外甥肖舅,她四哥就和舅舅長得像,外祖應家所出的姑娘們,像她母妃這般出挑的并不多,出嫁後生女的似乎也不多
不過她倒是聽父皇說過,她和皇姑姑,也就是父皇同胞的姊姊長得極為相似,只是皇姑姑去得早,沒見過面
忖着,她腦袋劃過一道靈光,驀地想起四哥叛變的那一年,有個極得寵的侍妾,因為在府裏作妖,被四嫂拿下本是要趕出府,後來發現有了身孕,所以被母妃送到莊子上養着,至于接下來如何……怕是四哥死時,那孩子都還沒出生吧
況且莊子是在京城西郊外,離這兒可遠了,但大器那時不就是被發派到莊子上嗎?如果大器在四哥叛變失敗後帶着那名侍妾離開……這有可能嗎?
“姊姊!”
嬌罵聲又起,易珂回過神直盯着方語的臉,心想侄女肖姑這種說法也是有的,如果她真的是四哥的女兒……
“姊姊,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方語氣得直跺腳
易珂咂着嘴,拍着她,盡力地安撫“有有有,你說,說,說,說呀”看來,她像她的只有外貌,性情截然不同!
她從不長舌的,小丫頭哪來這麽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