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餘鶴總是抱怨傅雲峥管他太多, 但餘鶴其實是喜歡傅雲峥管他的。
确切地說,餘鶴是喜歡當他表現出不服管時,傅雲峥對他無限的寬容與退讓。
傅雲峥什麽都縱容他是一種感覺, 傅雲峥想管他又管不了是另一種感覺。
反正心裏都很爽就對了。
餘鶴故意把喝了一半的可樂放在書桌上。
金屬罐底和桌面輕輕一磕,發出聲輕響。
傅雲峥終究還是說了一句:“養身體的時候就不要喝可樂了。”
餘鶴側身坐在傅雲峥大腿上:“我很快就會好的,哪裏就需要養身體了?”
傅雲峥托住餘鶴的腰:“我問了大夫, 血熱症是慢病,都是你之前的作息和飲食習慣慢慢累積出來的,不是一兩天就能好,需要慢養。”
餘鶴心裏清楚病要慢養, 嘴上又不願意承認,他最近這一段時間精神緊繃,晝夜颠倒,每天不論幾點醒來都覺得很累。
那種淡淡的疲倦感并不難受,反而很舒服。
累了困了回床上就能睡着,一場午覺睡上四五個小時, 醒來天都黑了,這會有種極端愉悅地醉生夢死之感。
比起他發奮上進、得到別人肯定的日子, 餘鶴更懷念他曾經在人間湊數的那些年。
庸庸而不碌碌,無事煩擾, 閑散快活。
有時候餘鶴真想就這麽做一輩子廢物, 可随着時光流逝, 不知從何而來的緊迫感又催逼着餘鶴成長, 心中總是有一個聲音不斷告訴餘鶴,你要快點長大、快點長大。
可長大有什麽好呢?
餘鶴不知道。
他只知道留給自己成長的時間越來越少, 心中隐約有種奇異的預感,大學的最後一年, 大概将是他人生中最後可以揮霍的時光了。
大學畢業面臨就業、工作,大學生總是很向往職場,向往財務自由,可真的邁進社會,又會無比懷念校園生活。
餘鶴不想進社會也不懷念校園,他就想待在傅雲峥身邊,最好兩個人都不上班,什麽事兒也沒有,就像現在似的天天膩歪在一起鬥嘴玩。
餘鶴身上又燙起來,懷裏的傅雲峥就顯得特別涼:“待在你身上真舒服。”
傅雲峥環着餘鶴的腰:“喜歡待就待着吧。”
餘鶴在傅雲峥腿上坐了一會兒,又很不老實地動了起來,手爪子摸摸索索在傅雲峥手腕上打圈。
傅雲峥垂下眼眸:“幹嘛呢,餘少爺?”
餘鶴:“我熱。”
傅雲峥不動如山,懸腕抄抄寫寫:“你發燒了當然熱。”
餘鶴把頭搭在小臂上,小聲說:“只是低燒,而且你身上很涼,也許我們可以……”
傅雲峥婉拒:“不可以,養身體的時候要節欲。”
餘鶴很不服氣:“誰說的?”
傅雲峥淡淡道:“你師父。”
餘鶴瞬間啞火了。
傅雲峥繼續說:“你師父還說,你之前長濕疹也是因為血熱。”
餘鶴裝傻,臉上帶着不多不少的疑惑:“是嗎?原來是血熱型濕疹嗎,我一直以為是過敏。”
傅雲峥冷笑一聲,對餘鶴的裝傻視而不見。
餘鶴耷拉下唇角,很不高興地說:“我覺得我病得也沒那麽嚴重。”
說嘴打嘴,現世現報。
在餘鶴誇口表示自己不嚴重的幾個小時後,餘鶴從低燒變成高燒。
越不容易生病的人,偶爾生一次病就會特別嚴重。
細細數來,餘鶴都好幾年沒發過燒了,這次像是把前幾年攢下的一塊兒找回來,一覺醒來就燒到38.7°。
餘鶴不喜歡退熱貼黏黏的觸感,傅雲峥就把絲帕浸在冷水裏備用。
一盆水裏有大半是冰,傅雲峥撈出絲帕,擰到半幹,擱在餘鶴額頭上。
餘鶴這回倒很清醒,臉頰燒得通紅,聲音也啞:“你手冷不冷?”
傅雲峥指節通紅,手背筋脈分明,他把手貼在餘鶴滾燙的臉頰上:“涼嗎?”
餘鶴全身都熱,這份沁骨的涼意讓他覺得很舒服,他長舒一口氣:“我好想泡在冷水裏啊。”
傅雲峥輕笑一聲:“你們中醫的理論課真有意思,明明是熱症,但還不能受寒,蓋好被吧,別想了。”
餘鶴呼吸都是燙的,昨天發燒是昏睡過去的,沒覺得難受,只是醒來時有發燒後脫力酸軟的後遺症,此刻清醒地燒起來,跟被架放進蒸鍋裏烤一樣,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病需要重視起來了。
大多數人生病時都不愛說話,餘鶴正好相反,燒得嗓子都啞了,話卻比平時還多。
餘鶴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聲音越來越小,嗓子竟是啞得完全不出聲了。
餘鶴:“……”
傅雲峥沒說什麽,只是打電話吩咐餐廳煮些川貝雪梨湯。
挂斷電話後,傅雲峥在屋裏來回踱步,轉了兩圈後,居然挽起袖子開始打掃房間裏的衛生。
在傅雲峥第三遍打掃窗臺時,餘鶴意識到傅雲峥不是覺得屋裏亂,而是單純地想找些事情做。
這是種罕見的坐立難安。
把卧室內能收拾的東西都收拾了一遍,傅雲峥又在屋裏轉了兩圈,實在找不出能做的事情後,傅雲峥才走到餘鶴身邊,問:“真不去醫院看看嗎?”
餘鶴用氣聲說:“我就是大夫。”
傅雲峥眉梢上都凝結了一層愁緒:“得了,嗓子都這樣就別說話了。”
餘鶴露出很委屈的表情。
他眼尾燒得通紅,眼睛裏水汪汪的,只是擡眼看人就夠可憐的了,偏偏還做出委屈的表情,簡直是在往傅雲峥胸口插刀。
傅雲峥一向很擅長控制自己情緒,很少會這麽煩躁。
畢竟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焦慮和煩躁對餘鶴的病情并沒有任何幫助,他不應該如此不理智。
可惜知道是知道,做到是做到,二者并不完全統一。
餘鶴拽了拽傅雲峥的胳膊,在傅雲峥手上寫道:
別着急,我沒事。
幾場秋雨過後,餘鶴的熱症總算消退。
沈銘樂回學校上學了,碩大的觀雲山又只剩餘鶴和傅雲峥兩個人。
枯枝殘葉落了滿園,連風裏都帶着寥落的秋意。
傅雲峥掩上窗,将斜風細雨擋在窗外。
餘鶴趴在窗臺上,望着屋檐下滴落的水珠。
“又是一年。”呼吸在玻璃上打出層薄薄的霧氣,餘鶴側頭去看傅雲峥:“快年底了,你得忙起來了吧。”
年終時哪裏都很忙,尤其是傅氏這樣的将産業遍布全球的大企業。
傅雲峥坐在餘鶴身邊,随口說:“是,冬天太冷,婚禮只能明年春天辦了,五月怎麽樣?”
餘鶴緩緩瞪大眼睛:“什麽?”
傅雲峥也看餘鶴:“婚禮。”
餘鶴當然聽清了傅雲峥說的是什麽!
這些年,在傅雲峥的影響下,餘鶴自我感覺已經不那麽擺爛了,但在婚事面前,餘鶴卻不自覺地開始大擺特擺。
雖然七月就答應了傅雲峥的求婚,但傅雲峥不提,餘鶴就假裝沒有這回事。
并非他不想和傅雲峥結婚,就是……結婚太麻煩了。
裝修婚房、訂婚、拍婚紗照、辦婚禮……每一件事要和很多人協調溝通,每一個細節都需要反複推敲。
尤其是婚禮,傅家掌權人傅雲峥的婚禮,搞不好記者都會混進來全程直播!
餘鶴是個讨厭麻煩的人,但偏偏結婚就是個麻煩事,躲都躲不開。
對于自己的婚事,餘鶴選擇原地躺平,能拖一天是一天。
餘鶴開玩笑似的提起:“傅老板,你說我能花200塊錢雇個人替我參加婚禮嗎?”
傅雲峥笑得很和藹,親切地對餘鶴說:“當然可以了,用不用順便再雇個人跟我洞房?”
餘鶴被傅雲峥噎得無話可說,好半天才嘟囔一句:“不行就不行呗,幹嗎陰陽怪氣我啊,男人果然是得到了就不珍惜,我還沒跟你領證呢,就……”
傅雲峥慈愛地看向餘鶴,溫聲問:“嘀咕什麽呢,你是對我有意見嗎?”
餘鶴就像被毒蛇盯上的小鳥,瞬間炸毛了。
他低頭把醫術翻得嘩啦嘩啦響,用行動表明‘我什麽也沒說,我在看書,我對你沒意見。’
傅雲峥輕笑一聲,一語雙關:“你慌什麽?”
餘鶴嘴硬道:“誰慌了,我看書呢。”
傅雲峥也翻過一頁書,慢聲道:“別慌了,又沒逼你結婚,我就是問問……婚禮你想什麽時候辦就什麽時候辦吧,不想辦也可以。”
餘鶴擡眼看向傅雲峥:“那你這麽多年随出去份子錢不就收不回來了?”
傅雲峥手指微微一頓:“是那點份子錢的事兒嗎?”
餘鶴問:“你們這種大老板随份子都随可多了吧。”
傅雲峥放下書:“這不重要,你如果還沒有準備好,也可以再等一段時間。”
餘鶴慵懶地窩回椅子裏:“也不是沒準備好,我就覺得麻煩。”
“那算了,”傅雲峥神色沉穩,語氣中也沒有絲毫不悅:“你不喜歡就不辦了。”
很多新人都會随着婚期臨期産生臨陣脫逃的心理,屬于是婚前恐懼症,原生家庭不幸福或父母關系不好的人出現婚前恐懼症的概率要更大。
餘鶴不太理解婚禮的意義是什麽,也從來不覺得在衆人面前宣誓會愛彼此一生就真的能癡心不改。
愛情是需要見證的嗎?
餘鶴是一個不太需要儀式感的人,這點和傅雲峥相反。
等等……相反?
餘鶴後知後覺,猛地看向坐在身邊的傅雲峥。
傅雲峥身穿挺括的西裝,優雅清貴地靠在窗前,打理過的發絲一絲不茍,露出光潔的額頭,高挺的鼻梁下面幹幹淨淨,半點青色的胡茬也沒有。
真是好精致的一個傅總。
餘鶴超長的反射弧飛行六年,終于反應過來:
傅雲峥分明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
在家裏也要穿着整齊的西裝、求婚時精心巧妙的安排、經常給餘鶴制造的小驚喜……種種跡象都表明,傅雲峥對儀式感的需求和餘鶴天差地別。
這樣想來,自己可真不是個合格的男朋友,更不是個合格的未婚夫。
和傅雲峥在一起六年,餘鶴甚至從沒送過傅雲峥玫瑰花。
何止是鮮花,除了一把小提琴,他好像幾乎從來沒送過傅雲峥什麽東西!
在餘鶴和傅雲峥兩個人之間,一直是傅雲峥付出更多,感情上也好,物質上也好,始終是傅雲峥在照顧餘鶴。
所以在這段感情中,餘鶴從開始就處在‘很自在’的狀态。
可直到今天,餘鶴才恍然驚覺,他的自在完全是傅雲峥創造的!
他們的萬分契合,分明是傅雲峥磨平了那些不契合的棱角,不斷向餘鶴靠攏,終于形成餘鶴足夠自在的狀态。
因為餘鶴的一句麻煩,傅雲峥甚至可以取消原定的婚禮計劃。
這是怎樣的一種包容?
這樣粗心大意的餘鶴,至今沒有被傅雲峥開除‘男友籍’,真是全憑一張不需要打扮就好看的臉,以及傅雲峥過分偏愛下的十級濾鏡了。
察覺到餘鶴的視線,傅雲峥擡眸回望。
視線相交的剎那,餘鶴忽然很想送給傅雲峥一束鮮花。
可惜他手邊沒有。
外面凄風冷雨,溫室裏的玫瑰也凋謝了。
在深秋季節,餘鶴別無它法,只能吻向自己的愛人。
傅雲峥仰頭接住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吻。
挺括的西裝西裝蹭出了褶皺,在衣料暧昧的摩擦中,餘鶴在傅雲峥耳邊說:“我欠你很多很多的玫瑰,往後加倍補上。”
傅雲峥狹長的眼眸微阖,在餘鶴唇邊吻了又吻:“你就是我的玫瑰。”
餘鶴環着傅雲峥的肩膀,輕聲說:“傅雲峥,我們結婚吧。”
傅雲峥将額頭搭在餘鶴肩上:“你不是不想辦婚禮?”
“婚禮的事兒确實不着急……”餘鶴低下頭,在傅雲峥耳邊說:“但我們可以先把結婚證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