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晚飯前,許朝歌将葉珉儀叫到後廚談了許久,出來時,葉珉儀神情複雜地盯着祁牧野看了好一陣,直至許朝歌拍打她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他們過了飯點才吃的飯,面館客人不多,由新招的兩個夥計招待着。孩子天生就有眼力見,知曉誰會無底線地寵着自己。還未開飯,汪婉就賴在祁牧野的懷中,怎麽也不肯走。

她知道不管自己要什麽,祁牧野總會滿足自己,不像她的爹爹和阿娘,總是不讓她幹這幹那。

她年紀還小,不會喊“叔”這類複雜的發音,不論面館的夥計如何教,她就是發不出這個音,幾人疼愛這個侄女,便也随她去了。

反正孩子總會長大,他們總會聽到侄女親口喊他們叔叔。

懷中抱着孩子,祁牧野不方便吃飯,幹脆拿雙幹淨的筷子,先解決懷中這個丫頭的晚飯。

畢竟是面館的第一個娃娃,汪婉可謂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她開口點個菜,不用祁牧野起身,便有坐在附近的人将其夾到碗中。

“婉婉,豆豆,喜不喜歡豆豆?”曹炎滿臉堆笑,夾着聲音低頭問道。

聽慣了曹炎粗曠的嗓音,突然成了夾子音柔聲細語地說話,祁牧野的身子抖了抖,大熱天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汪婉重重地點頭,擡頭拉着祁牧野的袖子,眼睛不斷往桌上的碗瞟:“吃——吃——”

祁牧野笑着夾起一粒豆子,送入汪婉的口中:“好,吃豆子,姨夫給你夾。”她低頭在汪婉的耳邊輕聲囑咐,“婉婉慢些吃,可不要嗆到了。”

葉珉儀坐在對面焦急提醒:“可不能吃多,豆子吃了脹氣,婉婉腸胃不好,吃多了要難受。”

祁牧野擦掉汪婉嘴邊的殘渣,忍不住揪揪她頭上的小辮子,心軟成一灘水,回複:“家中的小侄女也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自有分寸。”

葉珉儀仍是放心不下,她還記着祁牧野給汪婉吃冰這件事,捏着筷子望向許朝歌:“姐姐,你幫我看着他!”

“好,我會幫你提醒她。”許朝歌笑着應下,在祁牧野耳邊輕聲提醒,“可不許再讓珉儀生氣了,我今日才跟她說了你的身份,她性子直,若是把她惹急了,保不齊會把你的身份說出來。”

祁牧野動作一頓,擡頭看向葉珉儀,收到後者的眼刀,氣勢瞬間矮了下去,恹恹道:“知道了,我就是喜歡婉婉,所以她想要的我都想給她。”

許朝歌伸手握着汪婉的手指:“我看她也很喜歡你,自打她出生,我從未見過她何曾這般黏一個人。”

祁牧野輕晃着懷中的汪婉,拿起帕子擦掉嘴邊的污漬:“大概是看我對她好,所以更願意與我相處,小孩子嘛,都這樣的。”

“婉婉,來讓曹叔抱抱。”曹炎伸出雙手,手掌一拍就要過來。

汪婉哼唧一身,扭頭窩在祁牧野的肩膀上,雙手緊緊勾住祁牧野的脖子,怎麽也不肯轉身。

曹炎臉色一僵,震驚又受傷地舔舔嘴唇,悻悻地收回手。

“這話沒道理,我也對婉婉好,跟疼親閨女一般,她就不黏我。”

“曹炎,你也得看看自己的長相。”明德笑着捏着曹炎臉上的肉,打趣,“你這樣的面貌,婉婉見了晚上都要做噩夢,哪敢黏着你?”

曹炎放下筷子,捂着自己的臉頰黯然神傷。

“明德。”許朝歌說道,“不可老是欺負曹炎。曹炎這般身材,也算個英俊的男子。”

曹炎這才恢複心情,再度拿起筷子:“無妨,往後我家閨女喜歡我就好。”

明理問:“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兒子嗎?”

曹炎看向汪婉,嘿嘿笑着:“有了婉婉,突然覺着有個女兒也是極好的事情。”他将視線轉向祁牧野,“将來祁公子定是個女兒奴,瞧他對婉婉的寶貝勁,日後若真得了女兒,怕是要寵到天上去。”

明理:“就祁公子這般愛護許姑娘,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要寵到天上去。”

莫名被點到的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低頭。

夜晚的尹江比白日涼快不少,陣陣晚風拂過人的肌膚,帶來片刻的惬意。許朝歌這兩天都不用去工地上,學堂的先生明日便回來上課,晚上祁牧野也不急着回家,兩人并肩走在街道上,不再像往日那般被時間推着前進。

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中,照得人間一片清明。兩人來到河邊,看着不遠處的那座拱橋,心有靈犀般地對視一眼,緊握對方的手。

那座拱橋,可見證了太多事情。

“今日你是如何與珉儀說的?”祁牧野問道。

許朝歌的手掌虛托着祁牧野的後腰,免得她一不留神掉下河去。“我不過将你不告而別的原因都與她說了。”許朝歌無奈道,“這兩次她對你的意見太大,我跟她好生解釋了一番,今晚她估計要消化一晚上。”

“這般離奇的事情,她也能接受嗎?”

許朝歌笑着搖頭:“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一開始,珉儀還以為這是我給你找的借口,後來見我神情嚴肅,不像是開玩笑的,便也試着接受了。畢竟你之前的言行舉止确實不像是這個時代的,她雖不太相信,但因為是你,因為你教她的那些思想,她也就想通了。”

“她知道我随時會走,還願意讓你與我在一起嗎?”祁牧野有些擔憂,畢竟像許朝歌這般的女子,值得更好的男子。

“那又有什麽辦法呢?”許朝歌踮起腳,笑着捏捏祁牧野的鼻尖,“你已是我的夫君,世人公認的身份,沒人可以改變。況且這是我的私事,就算她不喜歡你,也無法左右我的決定。”

“那你可曾與她說過我的身份?她要是知道我是個女子……”

“自然沒有。”許朝歌打斷道,“珉儀畢竟……一直生活在這,并未自小接受像我這樣的教育,兩個女子在一起……她怕是接受不了。況且今日跟她說的事情對她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沖擊了,若再跟她說這件事,她怕是會崩潰。”

“你是男子還是女子,只與我有關,而我,只想要你。”

祁牧野笑着細細品味許朝歌的句句告白,指腹摩挲着許朝歌的手背,心情歡快地不時踢着路邊的石子。她想,這就是上天讓她回到銘朝的意義:拯救她麻木遲鈍的一生。

河道上不時有船家從她們面前駛過,祁牧野心情愉快,總能跟他們唠上幾句,談天說地,論誰看了都不敢相信她曾經是個社恐。

晚風喚醒岸邊的水草,她們坐在岸邊的石墩上,看月光灑向人間,看晚風吹皺河面,看河對面來來往往的人影,世間百态。

“朝歌,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祁牧野看向許朝歌,嗫嚅着,斟酌言辭,“這兩年,你都經歷了什麽?為什麽連你在工地上的職務都被撤了,你我的婚事,與你的工作何關?張梅行怎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許朝歌毫不在乎,她緩緩地靠在祁牧野的肩膀上,看着兩人相碰的膝蓋說道:“張縣丞他生在大銘,長在大銘,從小受的就是傳統儒學。像我這樣被人抛棄的女子,大夥兒心裏在意,他的心中估計也會有些想法。他是個精明的人,我帶領着姐妹們工作,大家的心思都用在讨論我的婚事,于工程不利,于公于私,他都要将我撤職。”

祁牧野眉頭微皺:“你不會不甘心嗎?你的這些遭遇明明與你沒什麽幹系,你才是受害者,結果反倒是你來承擔一切後果。”

“我能夠理解他們。”許朝歌說道,“讀書對我來說最大的意義就是能包容不同的聲音,哪怕那些聲音旨在攻擊我,我也能坦然接受。因為我不在乎,我不會為了他們浪費我的時間,張縣丞雖然撤了我的職,但我相信,按照我的實力,早晚有一天我會回到那個位置,甚至是到達更高的高度。”

“你會的。”祁牧野肯定地點頭,“你會到達前人未曾到達的高度,我知道。”她看着河面上倒映的燭火,感嘆,“沒想到張梅行竟也在意那些虛浮的東西,我還以為他是個豁達開明的好官,看來史料的記載也不能全信。”

許朝歌笑着輕戳祁牧野鼓起來的臉頰,說道:“對于百姓來說,張縣丞确實是個好官,他勤勤懇懇造福百姓,尹江有他,是尹江百姓的福分。只是不管是尹江還是中原,都是男尊女卑,不管是誰占理,受罰的往往都是女子。就像前些天韶關巷的元姐前去官府請求和離,街坊鄰居都知曉她是被夫君打得受不了了,才去官府告案。但張縣丞仍是要她受了三十大板才肯接受她的訴狀。”

“千百年來皆是如此,鮮少有所變化。究其原因,大抵是上層沒有女子的身影,從未有人為女子說話,這理自然就不會朝着女子。既然你說我日後成就斐然,那我便想試試,我能否成為替女子說話的第一人,讓她們讀書,識理,讓她們認識到所謂的平等。”

“自然可以。”祁牧野欣慰地摟着許朝歌的肩膀,“我來自一千年以後,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做到了。雖然史料沒有記載你的具體行為,但你在任的那幾年,銘朝的女子地位空前提升,世間女子皆以你為榜樣,上學堂,學技術,為國家的發展出了一份力。”

“如此甚好。”許朝歌長呼出一口氣,“若是有這樣的結局,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祁牧野:“張梅行雖然思想有些守舊,但他該是個好官,不然史書也不會如此盛贊他,往後他會對你有很大的幫助,甚至……會救你一命,若你有什麽難事,盡管找他,他會幫你的。”

許朝歌答應道:“那便聽你的,準沒有錯。”

兩人在晚風中互相依偎,橋頭有人吟唱着自己的詩作,船中偶爾會響起一陣琴聲,過往行人紛紛駐足側耳傾聽。曲罷,一片叫好聲。

“尹江的百姓又恢複了往日安和的生活。”祁牧野說道。

“嗯。縱使連年天災,百姓依舊在為新的生活努力。”許朝歌回想起兩人重逢時的畫面,笑道,“跌倒了便再站起來,不管摔多少次,總會到達目的地。”

“真好啊!”祁牧野緊緊摟着許朝歌,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擡頭望着夜空中的一輪明月,“要是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就好了。”

“會的。”許朝歌回答道。

“對了,你現在所做的,可是将河流分流改道石鎮那兒去?”

許朝歌點點頭。

“你是如何想到這法子的?”祁牧野伸手捏捏許朝歌的耳垂,“小腦袋瓜子這麽聰明。”

許朝歌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踢了她一腳,認真回答:“石鎮常年幹旱,土地貧瘠,而尹江上游卻是有肥沃的泥沙,且尹江每年都會有雨季,給百姓招致水患,不如将河流改道,引到石鎮去,如此,既解決了尹江的水患,又灌溉了石鎮的土壤,還能為石鎮引來上游肥沃的水沙,一石三鳥。”

“你如何得知是我的法子,史書上這麽說的嗎?”

祁牧野點點頭,頗為自豪:“史書裏有這樣的記載,當初我研究的時候就對你的法子拍手稱奇,如今更是自豪,我竟有幸認識這樣優秀的女子。”

“休得貧嘴。”許朝歌伸手堵住祁牧野的嘴唇,“沒想到這個時候史書就開始記述我的生活了,看來史料并不都是假的。”

“半真半假才能瞞天過海呢!史料還說你貪污受賄的,你覺得可信嗎?”

許朝歌的眼神一頓,疑惑地看向祁牧野:“當初你說後代對我的非議就是這個嗎?所以我才有了這般規模的墓葬?”

察覺到許朝歌受傷的語氣,祁牧野收回玩笑的心思,嚴肅了神情,點點頭。

“你信了嗎?”

“遇見你之後就不信了。遇見你之前,我的潛意識也是願意相信你的,只是當時你的陪葬品出土,我就算有心為你辯護,也難堵悠悠衆口。”

祁牧野迅速加了一句:“所以我得提醒你,日後你帶着大家做工程,一定要仔細記錄收支,沒有任何纰漏,讓別人無話可說。”

“知道了。”許朝歌點點頭,眉頭卻依舊緊鎖,“我為何會有那麽多陪葬品?”

“這也是我想問的,或許這個謎團就留給考古專家來解吧,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總有一天大家會明白,許朝歌一直堅守着初心。”祁牧野輕咳一聲,換了個輕快的話題,“等我們的主墓室打開了,關于你的一起謠言都會随風飄散。許朝歌沒有貪污受賄,許朝歌有個很愛她的夫君,她們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

“你說我們死後該以什麽姿勢葬在一起呢?”祁牧野側身摟着許朝歌的腰,尋找着舒服的姿勢,“這樣你滿意嗎?”

許朝歌伸手拉開兩人的距離,轉頭觀察四周的情況,戳着祁牧野的肩膀怪道:“還在外面如何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祁牧野挑着眉頭輕聲詢問:“那我們回家再試試?”

許朝歌低頭不語。

祁牧野愈加湊近:“回家?”

許朝歌往外挪了一寸。

祁牧野逼近兩寸:“回家?夫人?”

許朝歌捏着自己的耳朵跑開了。

祁牧野坐在原處雙手反向撐着自己的身子看着落荒而逃的許朝歌。

察覺到祁牧野沒有跟上來,許朝歌無奈地往後看去,以手背貼着臉頰降溫,快步走回去拎着祁牧野的衣領就往家的方向走。

祁牧野走得踉踉跄跄:“夫人,我們這是去哪?”

“回家。”許朝歌的聲音帶着幾分嗔怒與幾分窘迫,走了幾步,她猛地停下腳步,揪着祁牧野的衣領威脅,“不可——現在不可這樣喚我。”

祁牧野立馬點頭答應:“好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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