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白姨并沒有多問,問清楚自家閨女有沒有吃虧,這件事便也算過去了。

“诶。”白姨放下筷子,目光在眼前三個孩子的臉上掃視,轉頭看向桌上的兩個牌位,不禁嘆道,“若是我家這老頭子沒出去,我們兩家今日也算難得團聚了一回。”

祁牧野起身為白姨添菜道:“無妨,白姨,往後我便留在尹江不走了,我們來日方長,今日聚不成,往後還有很多機會。”

她偏頭看向一旁的許朝歌,後者回了一個信任的笑容。

“如今朝歌有了歸宿,她爹娘在黃泉上也該放心了。她爹娘在時就寶貝你妹妹,若是知曉朝歌跟了你,怕是一百個樂意。”白姨将視線轉向默不作聲的陳訴,“就我家這個怨種讓我不省心,別人家孩子都好幾個了,他連媳婦兒的影子都沒見着,日後你倆生幾個大胖小子,他還在那打光棍。”

被提到令人頭疼的話題,陳訴繼續扮演背景板,捧着飯碗蒙頭幹飯,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堂堂尹江将軍竟是這般模樣,許朝歌看着陳訴,回想起當年祁牧野也是這般逃避,腦海中湧入無數回憶。明明那人每次都只能停留幾個月,卻為自己創造了那麽多回憶。

她将視線挪到父母的牌位上。七年前,她便是在這對着爹爹阿娘認定了身旁這人。

“陳嬸。”許朝歌幫着說話,“陳訴向來有主見,遲遲不成家,或許是在等自己的命中注定呢?命裏有時終須有,這些事強求不得。”她想起陳訴與陸琦的情感糾葛,笑道,“說不定陳訴心中早就有了心儀的女子,只是在找個時機告知二老。”

“他整日與軍中的糙漢子混在一起,哪有機會見到姑娘?”白姨冷哼道,“郭家那姑娘朝歌你也知道,多好一姑娘,我看了也是喜歡得不得了。你看,這小子好不容易休假回來,我讓他去跟人家處處,處得好便娶回來,結果這家夥臉見都不願見一面,整日往外跑,做些什麽都不知道。”

“我的身子不好,都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抱上孫子。”白姨拍着大腿感嘆,“哎喲,我的命苦啊!”

“阿娘!”陳訴難得開口,“朝歌說得對,這事急不得,若我有了眉目,自然會跟您說的。”

白姨立馬抓住陳訴的手背:“哪家姑娘?你這小子,心悅人家姑娘還瞞着阿娘,怕阿娘欺負人家不是?”

“自然不是。”陳訴滿臉愁容,“八字還沒一撇,如何說出來讓您白高興一場?”

白姨轉許朝歌,追問道:“朝歌你可知是哪家姑娘?”

許朝歌立馬撇清關系:“我是今日頭一次聽說。”

白姨又看向祁牧野。

祁牧野趕忙搖頭又擺手:“我也不甚清楚。”

白姨最終将目标鎖定在當事人身上:“何時能定下來?”

陳訴:“未知。”

“啧。你好歹是一方将軍,怎的在這方面畏畏縮縮的,難不成你打仗時也是如此?”

“自然不是。”陳訴大聲辯解,“阿娘你從小教我識禮,如今她未曾說過對我有意,我又如何叨擾人家?”

“婚姻大事如何能顧及這樣多?”白姨直接站起身,推着陳訴往屋外走,“人家打你也好,罵你也罷,今日就把她帶回家裏來。”

她罵罵咧咧地關上門,看着坐在飯桌上偷笑的兩人,仍不住怪道:“我這兒子,讀書讀傻了,當了幾年兵還褪不下一身的傻勁。”

天氣愈加炎熱,面館應季推出了冰沙。冰沙的制作步驟繁瑣,為了應付顧客,明德特地招了兩個勤快的夥計幫忙。暑氣擾人,工地上不斷有人中暑倒下,張梅行只好下令暫緩工程,免得出了人命耽誤更多時間。

空氣悶熱,直逼得人喘不過氣來,街邊的小販恹恹地癱坐在陰影處,見到行人有氣無力地叫喚兩聲,枝頭上的蟬也沒了力氣,平日裏強勁的鳴聲變得沙啞。道旁的綠植被陽光吸去了精氣,耷拉着葉子。銘朝沒有風扇,更沒有空調,解暑的法子只有手中那一把蒲扇,學堂內的幾個孩子托着腦袋趴在桌子上,垂着眼皮在紙上畫着漢字。

她們本就沒心思學習,隔壁面館傳來的扇子的呼啦聲和沙冰的叫賣聲更是吸引着她們全部的注意力。她們大多不過十歲,雖然清楚坐在這的機會來之不易,但終敵不過愛玩的天性,祁牧野在學堂內轉悠着,她們的心思早回到面館裏對着沙冰團團轉。

午後正是昏昏欲睡的時候,連祁牧野都撐着膝蓋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更何況那些自制力不足的孩子?祁牧野托着下巴看着屋外的天空,按照她的了解,怕是又要打臺風。祁牧野嘆了口氣,她對臺風的記憶還停留在衍武二十五年的夏天,那年的潮濕一直漫延到十年後的今天。

視野中突然出現許朝歌的臉龐。她端着一碗冰沙,輕手輕腳地在門外探着身子觀察屋裏的情況,卻不料祁牧野本就對着屋外發呆,瞧見祁牧野的視線,許朝歌露出被抓包的尴尬的笑容,開始大大方方地邁過門檻朝祁牧野走來。

幾個孩子看見許朝歌手中的冰沙,眼睛瞬間發亮,扯着嗓子“師母師母”地叫喚着。

孩子們的這幾聲喊得許朝歌心花怒放,她将冰沙放在桌子上,清清嗓子:“排好隊,乖一些,找曹炎要冰吃。”

孩子們立馬起身,後面的拉着前面的衣服,哼着輕快的小調走向面館。

“宜寧,你也去,曹炎老早給你備好了,早些去,免得化了。”許朝歌對坐在角落的謝宜寧喊道。

“不用了許姑娘。”謝宜寧擺手道,“我不熱。”

“已經備好了,你若不吃便浪費了,去嘗嘗吧。”許朝歌再次說道。

“快去快去。”祁牧野跟着揮揮袖子,朝謝宜寧瘋狂擠眼。

謝宜寧立馬明白,低着頭快速離開。

待學堂內只剩她們兩個,祁牧野才站起身,手指輕蹭許朝歌的手背:“她們父母這般嫌棄你,你怎麽還對她們這樣好?”

“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她們的父母對我有成見,與她們又無關。”許朝歌将冰沙推到祁牧野身前,“她們不還喚我師母嗎?”

“快吃,要化掉了。”許朝歌催促道。

“你怎麽不吃?”

許朝歌看向一邊,手往後縮躲開祁牧野的觸碰:“我今日——來了月事,吃不得冰的。”

“肚子可是在痛?”

許朝歌搖頭:“還好,有些乏力罷了,若吃了冰,下個月就要痛了。”

“要不——”祁牧野低着頭,認真提議,“晚上回家我給你揉揉?”

“不要。”許朝歌紅着臉立刻否定,“過幾個時辰就沒感覺了。”

“來了月事還站着!”祁牧野啧了一聲,拉着許朝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今日你理應在家休息的,難得得了假期,又來這忙活,累不累啊!”

“來了月事又不會嬌貴多少。”話雖這麽說,許朝歌卻是由着祁牧野的動作坐下,仰頭寬慰道,“現在面館這般忙,我既然有空,自然是要來幫襯一下。不要多說,我好不容易刨的冰,再不吃就真的浪費了。”

“這是你親自刨的?”

許朝歌點點頭。

祁牧野瞬間黑臉,指着許朝歌的座位:“朝歌,同樣的位置,這下該是我生氣了。”

“這二者如何能一樣?當初你傷得這樣慘,還不許我生氣了?”她拉着祁牧野的手指,好生哄着,“況且這冰沙賣了這麽多年,你卻從未有機會吃上一口,我就是想親手給你做上一份。”

“不要生氣,好不好?”許朝歌晃着祁牧野的手指說道。

“姨——姨,冰。”門口一個小女孩扶着門框爬過來。她身子矮小,光是門檻就有她的胯骨那般高。汪婉扶着門檻,提着腳努力攀過去。

祁牧野輕笑一聲,快步走過去抱起汪婉,抱在懷中捏捏她臉上的軟肉:“婉婉怎麽來這裏了?”

“冰,冰。”汪婉手直直指着桌子上的冰沙,嘴角還糊了一圈黑黑的豆沙,意圖明擺在臉上。

“婉婉想吃冰?”祁牧野單手抱着汪婉,從碗中舀了一勺就要喂給她,“怎麽,你娘親不給你吃?”

汪婉迅速張嘴将那一勺冰沙咽下,眯着眼在祁牧野懷中高興地揮舞着雙手。

“不要讓她吃多了。”見祁牧野還要喂,許朝歌趕忙伸手握住祁牧野的手腕,制止道,“婉婉腸胃虛弱,珉儀都不許她吃冰,若是讓珉儀知道了,她定是要說你。”

“不怕。”祁牧野手腕一轉,掙開許朝歌的手,捏着勺子遞到汪婉的嘴邊,“婉婉記住了,要把冰放嘴裏含熱了再咽下去,這樣我們就不會肚肚痛了。”

許朝歌搖頭無奈地笑着,這是什麽歪理,在嘴裏含熱了就不會拉肚子了嗎?

這人真的是。

“婉婉,阿娘一刻沒注意你就到處亂跑是吧?”葉珉儀的聲音從面館處傳來,天氣炎熱,她挽着袖子,露出半截小臂,瞧見祁牧野手中的勺子,再往下,視線掃到桌子上的冰沙,她瞬間發出尖銳的爆鳴,“祁公子,你怎麽可以給婉婉吃冰!”

葉珉儀快速上前,從祁牧野懷中搶過汪婉,怪道:“婉婉腸胃虛弱,我和明理給她調理了好幾個月,萬般注意,結果你倒好,上來就給婉婉吃冰的。”

祁牧野着急辯解:“吃一點點沒關系的,我特地舀的融化的部分,不會太冰。”

“姐姐!”葉珉儀紅着眼氣得跺腳,抱着汪婉走到許朝歌身邊,“你快管管他!”

“珉儀,是她不對。”許朝歌起身安撫葉珉儀,“我回去定會好生說說她,姐姐在這替她給你賠不是。”

既然許朝歌開口,葉珉儀也不好繼續追究,況且汪婉出來沒多久,想必也沒有吃太多冰,只是懊惱這人竟這般大意,汪婉不能吃冰,許朝歌定是提醒過的,但他竟然還要喂她吃冰。

葉珉儀是氣不過,世間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男子?

“這麽喜歡喂人吃冰,自己生一個去!”葉珉儀狠狠地瞪着祁牧野,抱着汪婉狠狠地撞着祁牧野的肩膀,“不要在這禍害我家婉婉。”

葉珉儀帶着怒氣走了,她的怒氣之盛連汪婉都不敢再叫嚷着吃冰,乖乖地縮在葉珉儀的懷中,盯着祁牧野離開。

“我……”祁牧野站在那手足無措,“我就是看小孩子那麽饞,給她點冰水解解饞,現在天氣那麽熱,稍微吃一些應該沒事的,我沒想到珉儀的反應會那麽大。”當然,更沒想到會被葉珉儀發現。

許朝歌輕呼出一口氣,上前,思考該以什麽樣的措辭既能讓這人知曉自己的錯誤,又能不傷到她。

“婉婉是珉儀與明理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會寶貴些。當初珉儀疼了一天一夜,從鬼門關走了一趟才得來的孩子,看得定是比命還要重。”她輕捏着祁牧野的手指,示意她不要過于自責,“你也是一番好意,往後不要再犯了就是。這裏不比你的世界,這般年紀的孩童腹瀉便能要了性命,珉儀一時情急話說重了些,不要放在心上。”

祁牧野說道:“我自然知曉其中的道理,我就是覺得,我好像不管幹什麽都能讨珉儀的嫌。”

“她因為我對你有些成見。”許朝歌上前,以商量的語氣詢問,“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你這般行蹤不定,不如将你的身份告訴珉儀。她與我親如姐妹,定是不會說出去的。我不想你下次回來的時候她又跟這次一般對你動粗。”

祁牧野低着頭,語氣中滿是愧疚:“她對我動粗是我應得的,我本就虧欠你太多。”

“祁牧野~”許朝歌拽着祁牧野的衣袖正色道,“你又開始了。”

“好了,我答應過你,不談這些,我該打。”祁牧野象征性地在臉上拍了兩下,低頭看着許朝歌不滿道,“哪有人尚在一起就開始打算離別的?這樣多晦氣?”

“況且我本就在找留下來的辦法,你不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我也說了錯話,也該打。”說着,許朝歌擡起手就要往臉上扇去,被祁牧野及時攔下。

“打來打去,好玩嗎?”祁牧野按着許朝歌的肩膀在座位上坐下,“我們兩個人加起來都年過半百了,竟然還這樣幼稚。”

“若是與你,倒不是不行。”許朝歌笑着回答,她看向桌子上半化的沙冰,惋惜道,“都化掉了。”

“無妨,我現在就吃,依舊是美味的。”說着,祁牧野端起碗大口往嘴裏送。

“都化作水了,失了滋味,我讓曹炎給你再端一碗。”

“诶!哪能!”祁牧野護着手中的碗,“還是冰的,依舊是一番滋味。既然是你親手做的,我一定要喝個精光。”說罷,她擡起頭将碗中的冰水盡數灌入自己口中。

屋外是夏日熱烈的陽光,不時傳來幾聲蟬鳴,隔壁面館中孩子們的嬉笑聲幾乎要掀翻整個屋頂,身前那人擋着屋外的光線,捧着個碗,笑得開懷,仿若剛才吃下的是天上的玉露瓊漿。許朝歌托着側臉,癡癡地看着眼前的心上人,明明是一幅幸福的畫面,她的心中卻泛起絲絲憂愁。她想,她是真的喜歡眼前的這個人,喜歡到不想與她有片刻的分離,喜歡到寧願做個自私的人。

她想,她願用畢生的幸運換與她的長廂厮守。

“怎麽了?盯着我一動不動的?”

許朝歌快速眨眨眼,笑道:“沒什麽,就是在想,你若是喜歡吃,我讓曹炎每日都給你送一碗。”

祁牧野将碗放到桌子上,尴尬笑笑:“那多不好啊,沙冰也要成本,每日又是給我吃的,又是給我沙冰,我早晚把你家底吃空。”

“沒事,我的家底可以供你吃一輩子。”

祁牧野彎下腰,在許朝歌耳邊輕聲笑道:“看來外面的人說的都是真的,我就是個吃軟飯的。”

但她又繼續接道:“不過,你的軟飯,我很樂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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