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

白光迎面襲來。

百裏無塵猛然睜開雙眼。

剛才,他竟然做夢了。

心口劇烈跳動,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滿他的額頭。

夢中墜落的心悸記憶猶新。

他倉促喘/息,久久睜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比平日更是深沉。

片刻後,敲門聲響起。

百裏無塵側眸看向了殿門的方向。

這個時候能來得的,除了蘇暖暖別無他人。

頓了片刻,他擦掉額上汗珠,這才低聲開口,“進來。”

蘇暖暖懷中抱着一罐藥材,面上帶着風塵仆仆的汗珠。

她快步走到百裏無塵的榻邊,臉上含着笑意,“聖君,這是我今日剛采的靈藥,我看藥理書上說,這些藥材對治療傷口很是有益,便多采了一些過來,我現在把這些草藥為聖君敷上,聖君覺得如何?”

“……好。”百裏無塵道。

蘇暖暖便輕輕掀開他的被子,露出他包裹傷口的紗布。

血跡不知何時又滲了出來,将紗布染的緋紅一片,蘇暖暖心口一緊,她小心翼翼撕開紗布,動作溫柔輕緩。

纏繞的紗布被慢慢撕開,百裏無塵卻并未感受到疼意,他看着蘇暖暖的臉,她正專注在傷口上,有幾縷發絲飄散在她的臉頰處,看得出她來得匆忙,發絲微亂,甚至還沾染着點點青草碎屑,想必她是剛采摘了藥材便急着過來為他上藥。

似想到了什麽,百裏無塵目光往蘇暖暖清理傷口的手上看去。

随即,他雙眸微眯。

果然,細細長長的傷口遍布蘇暖暖的手背,有些看上去是擦傷,有些又像是割傷,顯然傷口并未處理。

蘇暖暖此前從不曾接觸過這些靈藥,看來,她這藥材采摘的也并不容易。

他看向蘇暖暖的眼睛,可是,從踏進這個屋子開始,他并未聽到過她提過采藥過程中的一句不易。

百裏無塵目光沉了沉,心緒微微一動。

染血的紗布很快被蘇暖暖換下,她拿起帕子,輕輕将新摘的草藥敷上了上去。

從始至終,百裏無塵未發一語,今日,他似乎各位沉默。

然而蘇暖暖卻未有多的心思去思考百裏無塵的反常,她此刻的注意力盡數在那一片傷口上。

自然,她也未曾發現百裏無塵此刻審視的目光。

百裏無塵看着蘇暖暖,眸光就如承載了點點星光的夜空,複雜的看不出他此刻的心緒,可那絲審視的意味卻又異常明顯。

蘇暖暖擡起頭時,便徑直撞在他這樣的目光上。

她微微一怔。

“聖君……”

他的眼神好奇怪。

百裏無塵仍靜默看着她,眼底之下,心緒翻湧,似在猶豫着什麽。

然而,他的靜默卻讓蘇暖暖不由心慌。

她還是表現的過于明顯了麽?

今日她剛摘了藥便過來了。

書上說新采的藥材,藥效最佳,他的傷口深可見骨,她只想着快些讓他恢複,連梳洗一番都來不及,就匆匆忙忙的趕過來了。

百裏無塵一向警覺,他是察覺到什麽了麽?

是她太急切了。

蘇暖暖心中微惱。

她之前那一問是不是真洩露了她的心思?

她還是需要再克制啊。

若是真讓他察覺自己心中那點漣漪的念頭,他厭煩了她該怎麽辦?

屋子裏久久沉默,蘇暖暖心中越發不安,若是百裏無塵真有所懷疑,她要如何解釋。

她腦子中極快思考着措辭,能合理、完美解釋這些日子以來她對他所做一切的措辭。

百裏無塵仍然在看她。

蘇暖暖凝了心神,臉上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正要開口說話,卻在下一刻渾身狠狠一震!

“蘇暖暖,你是不是喜歡我?”

剎那之間,蘇暖暖全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凝滞了。

她幾乎以為自己生了幻聽,可剛才的聲音又那麽清晰無比。

百裏無塵微微傾身,那雙精致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百裏無塵他……發現了?

蘇暖暖迎上百裏無塵的眼睛。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清冷,那雙漆黑的眼眸深晦如海。

蘇暖暖不覺抓緊手下他的錦被,心口咚咚直跳。

百裏無塵垂眸看了一眼她的動作,又不動聲色的看向她的臉。

他應是不會看錯的,現在他只想确認。

“聖君……”

然而,蘇暖暖張了張嘴,卻又頓住,神色不安。

百裏無塵跳的極快的心便也在良久的沉默中漸漸沉寂下去。

蘇暖暖此刻心口卻是發澀,她自然是喜歡他的。

可是,悲哀的是,她卻害怕他知曉自己這份心思。

喜歡到驚慌,喜歡到需要極度掩藏。

因為,他是高高在上的歸落山聖君,他曾有身份尊貴的戀人,而自己呢,一無所有的穿越過來的凡女。

喜歡到極致,便生出了自卑。

況且,他的心裏許是還有君梧秋的,那畢竟曾是他真心相待的戀人,若是現在當真被他察覺到心意,他又會如何看待自己?

他是對她還算不錯,可這并不代表他喜歡她。

蘇暖暖避開百裏無塵的目光,嘴角艱難扯了個笑容,極力維持着自己的嗓音,讓自己盡量面色如常。

“聖君,原來您也發現我對您的萬千敬仰啊,您幫了我那麽多次,我真的非常感激您,您每次受傷好像都是因為我,我就想着一定不能再拖累您了,我就想讓您快些好起來,如果我哪些舉動讓您覺得煩擾,是我的不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亂七八糟說什麽,甚至用了敬詞“您”,此刻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決不能承認,萬萬,萬萬不能讓他察覺她那刻意深藏的心思。

蘇暖暖語速極快,當她說完,她才發現屋子裏一片寂靜。

安靜的,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聲。

她捏住被角的手更緊了緊,随後,緩緩擡眸看向百裏無塵的方向。

百裏無塵的眸光沉重。

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是為了報答我?”

蘇暖暖看不懂他的目光,垂眸,微微點了點頭。

百裏無塵忽然笑了,笑意極淺。

“這可真有趣,你為了報答我,所以在囚妖塔可以幾次三番為了救我連自身性命都不顧,你這報恩倒是實在的很。”

蘇暖暖緊了緊唇,沉默不語。

百裏無塵眸色更沉,忽然,他一把握住蘇暖暖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緩聲道,“如果注定要用一個人的性命換另外一個人的,那也是我死你生。”

蘇暖暖怔住。

“這是你在桑蚩殘念之中對我說過的話,從未有人對本君這般說過,因而,本君記得清,清,楚,楚。。”

他記得那時她的絕望,可是即便是在那樣窮途末路之下,她依然要護住他的性命。

她拉着他在漫天大雪中艱難行走。

拼着靈力枯竭,也要護他不被冰寒凍傷。

劃破血肉,将溫熱的血液喂進他的口中。

在幻境破裂時,奮不顧身撲向了他。

甚至,在她氣息全無,終于醒過來之後,第一句話竟是還在關切他。

恐怕,沒有人能将報恩做到如此慘絕了。

他不是不懂,只是明白的太遲。

大夢初醒,才知心意。

“蘇暖暖,你究竟在害怕什麽?”百裏無塵低聲問道。

蘇暖暖喉頭哽的厲害,他終究是察覺到了麽?

他會厭惡她麽?

他會趕她走麽?!

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百裏無塵卻步步緊逼,似乎執着想要一個答案。

“我要聽真話,蘇暖暖。”

蘇暖暖動了動唇,她不敢看着那雙漆黑的眼眸,她低垂着目光,神色不安。

百裏無塵心裏在這一瞬間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想起之前自己那個夢,心中微動,正要說些什麽。

蘇暖暖卻忽然起身,匆忙後退,道,“聖君,您還有傷在身,我,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她不想聽到他的拒絕,不想讓他為難,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不想看到他的皺眉。

更,害怕那種無言的難堪。

快走,對,避開就好了。

她往後繼續尊他,敬他,她會收起自己的心思,做她安分守己的凡女。

百裏無塵卻沒想到蘇暖暖會推開他,下意識就要去拉她。

他雖然修為暫損,可身手卻依然敏捷,一把抓住了蘇暖暖的衣襟。

然而,蘇暖暖跑得太急,這一抓,他便随着蘇暖暖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聖君!”

蘇暖暖實在沒想到自己又連累百裏無塵摔倒。

這一跤不輕,她甚至聽到了百裏無塵的悶哼,然而她周身卻一絲疼痛也沒有。

她側眸看去,才發現百裏無塵的臂膀緊緊護在她的身、下。

他還有傷在身。

蘇暖暖第一反應是起身查看百裏無塵的傷勢。

百裏無塵偏偏這時也動了動,蘇暖暖胳膊一個掠趨,身子不穩,便徑直往百裏無塵身上倒去。

柔潤的觸感在雙唇蔓延。

兩人身子皆是一僵。

蘇暖暖不由瞪大了雙眸。

她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鼻息之間滿滿充斥着身旁這個男人周身好聞的清冽氣息,讓她忘記了所有的動作,只一動不動。

百裏無塵同樣訝然的看着這陡然的變故。

心口在這一瞬劇烈跳動。

他一向自持,便是與君梧秋相處之時,也從未有過親近之舉。

平生第一次,他與一個女人如此親密。

他心中震驚,向來從容淡定的姿态頃刻間蕩然無存,便是在這一刻,他從神臺墜落品嘗出到了紅塵的滋味。

震驚、疑惑,甚至還有一絲道不清的茫然,一下子全湧入了百裏無塵大腦和肺腑之間。

随即,有一絲隐隐的情緒,排山倒海似的跨過重重山海攀上他,直至将他埋沒傾覆。

就像重重霧霭之下忽然閃現了一絲光亮,茫然退卻,他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那雙還墊在蘇暖暖腰身之下,盡力護着她的雙臂霎時之間緊了緊。

他猛然握住手指,胳膊卻未動分毫,并未将身上女子從胸膛之上推開。

“蘇暖暖,我……”

話未說完,蘇暖暖卻像是猛然間驚醒一樣,忽然站了起來。

四肢百骸的血液幾乎一瞬間都往面門上而去,蘇暖暖只覺得整張臉此刻燒的厲害。

“聖君,我不是有意的。”她匆忙解釋。

心裏卻又可悲的還留着一絲慶幸。

變故猝不及防,不是她故意冒犯了他。

他一向事理分明,也許不會怪她……

她揮動掌心,下一刻,充盈的白光拖着百裏無塵,徑直将他移到了床榻上。

再也不敢停留,蘇暖暖倉皇而出。

百裏無塵看着那個奪門而出的背影,心中卻只能暗嘆一聲,她這靈術學的倒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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